18. 仙人掌（三）
中秋那天早上，南海下过小雨。
此时气温还在二十五摄氏度左右徘徊，中午过后地面就干透了，只是天空还阴沉沉的，海面褪去了往日的湛蓝，泛着雾蒙蒙的铅灰色，模糊了远方天空与海洋的边界。
黎语饭后趴在桌子上写数学作业，耳边是郑玉京在楼下和姥姥姥爷通话的声音。
起初还是心平气和的问候，说着说着郑玉京的声音就越来越大，“我带着小语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们不要再劝我了，我不需要你们这样心疼我。小语从小就在南海长大，现在都高二了，要我这时候带着她回北城，你们确定是为她好……”
明明应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明明他们也想修复破碎的关系，却总是言不由衷地吵起来。
尽管郑玉京每次和姥姥姥爷打电话都会避开黎语，也从来不会和她说姥姥姥爷的坏话。但黎语还是会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他们难以化解的矛盾，且天然地抗拒任何争执。
她戴上耳机想要压住郑玉京说话的声音，努力静下心来继续写作业。
可是她还是写不下去。
向量坐标在眼前扭曲成一排排东歪西倒的字母，一首纯音乐播放完，黎语也没把这道题的题干看进去，索性放下铅笔，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麻木地不停点击“下一首。”
直到时间指向一点半，她点击暂停，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安静下来了。
黎语：【你家还没吃完饭吗？】
何江月：【快了！】
何江月：【我马上就出门！】
何江月：【下午可能还会有雨，你记得带伞！】
因她这一句提醒，黎语特意拿上了伞，下楼时看到郑玉京正在给花浇水，微垂的眼眸泛着一圈红，又是和以往一样，和姥姥姥爷吵完就哭了一场。
听到黎语下楼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和何江月出去玩吗？”
还是带了点鼻音，黎语和往常一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约了一起去喂学校那三只小狸花，然后去CBD看电影。不过她今晚有家教要早点回家，我们不在外面吃饭。”
“那你们好好玩，路上注意安全。”
黎语点点头，正准备推开花店的门，不过想了想又掉头回来，一脸认真地对郑玉京说：“妈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句话来得突然。
但郑玉京知道是她没控制住情绪，又让黎语听到了。
她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黎语的后背，“别想太多，我们现在就待在南海哪里也不去。等你高中毕业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这些都由你自己决定。这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想把你绑在我身边。”
“但我没觉得你要把我绑在身边，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感觉再说就有点肉麻了，黎语抿了抿嘴，推开玻璃门，“妈妈我走啦。”
她跑得很快，自然也没见到郑玉京立即背对着她，本就没平复好的情绪陡然一下又爆发了，两行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抽了两张纸擦拭着眼泪，低声喃喃：“这孩子，都是和谁学的……”
雨后的南海要凉快了点。
微凉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黎语和何江月约好了直接在学校后面的小巷子见面，她过去的时候何江月已经到了，蹲在正对操场角落的狗洞旁边，拿了根树枝引诱小狸花过来。
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她回头看了眼，“就你一个人啊？”
手下的动作还没停，树枝扫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围墙内却半点动静都没有，等何江月要把树枝收回来，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就跟着一起伸出来了。
“喵！”
狗洞里冒出一个小猫猫头。
黎语本来感觉心里闷闷的，现在一看到小猫就突然感觉什么都好了，一把抓住小狸花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小肚子，“对啊，温言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应该是不来了。”
“可是今天中秋诶，有什么事能忙到出来喂个猫都不行？”
何江月继续用树枝吸引另外两只小狸花，突发奇想：“他不会是在偷偷学习，打算期中考试一鸣惊人，抢走我的年级第一吧？”
“……”
黎语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嗽，放下小狸花，把猫粮和水都倒出来，“不会吧？我感觉他在学校的时候学习就很认真啊。而且我看他上学期期末的排名是年级第十，之前的成绩也都和我差不多，没那么容易抢走你的年级第一吧？”
何江月也就随口一说，心里其实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
看小狸花一个接一个地被她哄骗出来了，她无所谓地问：“那他为什么不来喂猫？”
“可能是在忙着打工？”
黎语忽然想到了那天晚自习后同学说的话。
但关于打工这件事，她至今没有向温言本人求证过，只是顺着这个切入点想下去，她又想起昨天温言递来的那几张沾着油污的纸钞，还有零碎的硬币。
她想得有点入神，而何江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专心吃猫粮的小狸花身上了。
“说真的，放假过来喂猫真有点麻烦。”
听到她的感慨，黎语眨了眨眼睛，看小狸花们吃的太快，又往塑料碗里多加了一点猫粮，“那也得喂嘛，要不然我们放假的时候小狸花就只能饿肚子了。”
何江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是大狸花眼光毒辣，没人比你更适合帮它养孩子。”
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狸花们都要饿瘦了。
“才不是，如果大狸花找的是你，你也会很上心的。”
“这可不一定。”
何江月觉得她的善心不足以支撑她做到这个地步，撇撇嘴，“快走啦，再不去CBD就要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她们买的电影票是下午三点开始，喂完猫以后在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坐上车，到CBD五楼买了两杯珍珠奶茶，刚好赶上那场电影开始检票。
这部电影上映前就在铺天盖地地宣传，说是年度催泪巨作。
黎语看这些影片特别容易共情，特地带了两包纸进去，出来后果然哭得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看何江月跟个没事人一样，揪着最后一张纸擦眼泪。
“你不觉得很感人吗？女主那么想见妈妈一面，但是一直到妈妈去世都没有见到。”
何江月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故事，但可能她的泪点和爽点都比较高，很少能被调动起情绪。反而是看黎语哭得这么难过，会有些手足无措，情绪波动比她看电影的时候还大。
她给黎语又递了张纸巾，“我感觉还好，这些故事都是假的嘛。你这样想，导演喊杀青以后，女主和妈妈就见面了啊，只是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黎语鼻音嗡嗡的，“你是不是提前看过杀青花絮了？”
何江月坦诚点头：“对啊，他们戏外气氛超好，一点都不虐，你看看就知道了。”
花絮早就随着电影宣传一起传得到处就是了，但是黎语不想被剧透，一直强忍着没看，这会儿在外面也不方便，吸了吸鼻子，“我回家再看吧，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走了？”
从电影院出来就有直达电梯回到一楼，何江月在前面走出电梯，按下手机开关看了眼时间，“是诶，家教七点开始，我得赶紧回去先把饭吃了。”
“那我们快点。”
走到公交站时，去何江月家的公交刚好到站。
这辆公交到不了黎语家，两人隔着车窗玻璃挥了挥手，等公交开走了，黎语也没继续等公交，等人行道绿灯亮了过了马路，打算步行回去。
反正CBD离家不远，走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眼睛还有点红红的，她不想让郑玉京看到她这个样子。毕竟郑玉京中午才和姥姥姥爷吵过架，他们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在某些方面上其实和电影女主有点像。
要是让郑玉京知道她因为这个哭了一场，说不定又要难过了。
黎语低头咬着珍珠奶茶的吸管，慢吞吞地在马路边走着，喝到后来发现奶茶都喝完了，还剩下好多没吃到的珍珠沉在杯底，又费力地戳着吸管把珍珠一颗颗吸上来。
等杯子彻底空了，她才四处寻找垃圾桶。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一抬头就看到前面有一家小餐馆，穿着深蓝色短袖的少年一手端着菜，一首拎着一打啤酒，上完菜就手脚利落地从兜里拿了个起瓶器出来，给两个大汉把酒全打开了。
宽松的短袖被傍晚的微风吹到鼓起，额前的碎发也扬起，露出温和的眉眼。
黎语看得愣神，而眼前的一切很快发生了转折，胖胖的老板从店里出来往他手里塞了几十块钱，一脸笑意地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