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仅过来两日,便有“周砥怀抱的是一位穿青色罗裙的女子”的传言流传开来。
很快,女子的身份直指向云宓。
“那日穿青衣的不少,但穿青裙的却只有她一人。”
“我就说嘛,谁家闺秀会这么不自爱?要说是她,便也不足为奇了。”
“说得没错。她本来就痴恋周大公子,可她一个商女,正妻的位子自然够不着,便下贱地轮为周砥的外室。真是不要脸!”
“周砥此人竟也如此孟浪,众目睽睽就直接把人抱走了。往日我们还道他是谢庭兰玉,松贞玉洁,原来看走眼了。”
“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尚未娶妻就养外室,也不知这京城还有没有人想要嫁给他?”
……
观澜院的书房内,冬阳向坐于案后的周砥禀道:
“公子,已经查清楚了。事情的源头出自常夫人身边的一个仆妇。那仆妇向外透露那日公子抱的是一位穿青色裙子的姑娘。那日一众女子中,唯有云姑娘穿的一身青裙。她这样一说,很多见过云姑娘的人便都知道了。”
听冬阳说完,周砥静默不语。
在云宓的身份曝光时,他便怀疑过林芳若,暗地里着手一查,事情果然出自林家。
常夫人那日没在沁园,林芳若是唯一见过云宓被岳霖侵犯、又被自己抱走的人。
林芳若便是此事背后的推手。
他起身走出书房,将祖母及父亲母亲请到了正厅,连妹妹周宁也叫来了。
老夫人旬宁郡主坐于上首,周柏夫妇随在左右两侧,周宁跟母亲坐在一起。
周砥庄重地朝三位长辈屈膝而跪,恭首揖道:
“祖母,父亲,母亲,麟奴今日有一事相求,还望祖母和父亲母亲成全。”
“有何事你说吧。”老夫人和蔼望着孙儿。
“我想求娶云家姑娘。”
“什么?!”王夫人惊呼,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要娶她?!”
“是。”青年目光灼灼,斩钉截铁,“我要娶她。”
王夫人只觉胸口发闷,一时拒绝也不是,支持也不是,只一手撑额颇觉头疼地轻摇摇头。
“你不是说她已有相知之人了吗?”老夫人语气依然平静温和。
“她确有相知之人。”周砥神色黯了几分,“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她名节受损,皆因我而起。父亲及两位叔父自幼便教导麟奴,‘男儿当有担当’。彼时救人是我本分,然救人之后,令她蒙受‘外室’污名,身败名裂,此非我初衷!既因我之故累她清誉,唯有以正妻之位相聘,方可正本清源,彰其清白,亦显我周家知耻明礼。不管她愿与不愿,此都乃我当尽之责!”
听完孙儿一腔剖白,老夫人望向长子周柏,“你的意思呢?”
始终未发言的周柏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片刻后,沉声道:
“既事起于他,该当如此。”
“可是……”王夫人刚一开口又止了话头,“商女怎堪匹配”几个字到底没有说出来。
当下情形,不光那云氏女没了名节,儿子也名声尽毁,要想挽回麟奴声誉,没有比娶了云氏女更好的法子。
到时两人定亲,便可以对外宣称二人是早已相看好的未婚夫妻,年轻人举止亲密一些也无可厚非,如此麟奴的名声才有可能恢复如初。
老夫人见儿媳欲言又止,便道:
“有何意见尽管提。我们大家一起商量,把所有的话都说个明白。也省得捂在心里不痛快,累人累己。”
已想通的王夫人便道:
“倒也没什么。就是她到底出身商贾,身份低了些。可事到如今,麟奴若不娶她,这一辈子都只能身背污名过活了。罢了。我无意见。”
老夫人点点头,“身份低不低的,我们周家也不看重这个。你们的高祖父娶的便是出身寒门的二嫁女。你们高祖母虽出身寒微,却将整个周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慧眼识人,持家有方,更以宽厚仁德、坚韧明理服众。正是因为她的贤明贞慧,才使得周家蒸蒸日上,光耀门楣。你们高祖父终其一生都爱她敬她,夫妻恩爱非常。也是从高祖父开始,后来子孙方形成了不纳妾的传统。可见人之贵重,不在门楣高低,而在其德行操守。”
说完她看向孙儿,“既你父你母都同意,我自然也无意见。你想怎么安排,由你定。待决定好,我们周家便聘请媒人前往云家。”
周砥朝三位长辈恭敬称了谢,却没有起身,“还有一事,想跟祖母、父亲、母亲禀明。”
“何事?”周柏问。
得到长辈准允,周砥便将之前林芳若在沁园内目睹云宓受辱而袖手旁观、以及这几日林芳若通过常夫人刻意透露消息曝光云宓身份的事情说了。
除了周柏未动神色,老夫人不禁叹了口气,感叹人心隔肚皮。
王夫人和周宁则倍感吃惊。
周宁更是不敢置信。
芳若姐姐平日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心生怜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非但没在云氏女被岳霖侵犯时伸出援手,最后还将她的身份曝光出来,彻底毁了她的名声。
芳若姐姐是因为讨厌她才这样的吗?
虽然自己也讨厌云氏女,知道那天哥哥抱的就是她,可也从未想过这样去害她。
周宁一时迷茫又无措,自己相交多年的知交好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正想着,便听兄长再次开口道:
“麟奴不敢干涉祖母和母亲与人相交的自由。今日之所以将此事道出,是想让家里人看清常夫人母女真实的为人品性。还请祖母及母亲谨慎处之。”
“我知道了。”老夫人点点头,看向儿媳与孙女,“你们母女也都有数了吧?小四儿,尤其是你。你平日与林家姑娘形影不离,但今日听你哥哥一说,那姑娘并非善类,你日后还是减少与她来往为好。”
周宁低低应了声“是”。
“倒也不必与人彻底断交。”老夫人又道,“林、周两家相交多年,林祭酒更是受人敬重。且又一条街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失了基本礼数。只常夫人母女,日后与之相处时,自己掂量着些,交人不交心便是了。”
王夫人和周宁均恭敬应下。
*
车轮辘辘碾过东安门外的青砖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回响。
云宓端坐于车厢内,目光空洞地落在微微晃动的靛蓝车帘上,帘布细密的纹路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扭曲,最终又化为一团混沌的影,如同她现在茫然混沌的心绪。
随着马车转了个弯,行经没几步,她微微侧头,习惯性地撩起窗口的簟帘往工部官署的巷口望去。
就在那青灰砖墙与巷道交汇的明暗处,一个熟悉又似陌生的颀长身影骤然撞入她的眼帘。
他回来了!
那一瞬,仿佛时间凝固,车轮的辘辘声、街市的喧嚣、乃至心头的沉重阴霾,似乎都在刹那间被抽离干净。
一丝喜悦倏然跃上心头。
可这份喜悦,却如同刚刚被短暂抽离的混沌阴霾,一瞬而过。
她想叫他,想朝他笑,却感觉从胸口到嘴巴都像是被灌满了铅,堵得她难以出声。
当看到对面的青年朝她看过来时,只嘴角僵硬地扯了一下,她自己都觉得一定特别难看,实在惭于见他,于是放下簟帘让车夫快走。
“小官……”
李康从巷道里追出来,那车驾却已远离而去。
李康神色黯然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脑子里全是今日热心好事的同僚跟他聊的八卦。
他们说大名鼎鼎的周翰林尚未娶妻就在外头养外室,而他的外室竟是永乐乐府的云掌乐,还说两人在沁园公然抱在一起。
说的有理有据。
他是上午回到京城的,先去了宫里向圣上复命,下午回到官署,便听到这样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