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我当然非常生气！怎么能这样！”沈有辰气的尾巴都竖起来。

“嗯？”

“看完我就去找导演了。”

“你去找他？你找他说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区别对待嘉宾，这样制作节目也太不专业了，给观众的观感很差！”

“你这话听起来还挺客观的。”林星能想象出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沈有辰是如何斟酌字句，想出了一段客观的话，然后再“气势汹汹”找到导演组理论，虽然大概率只会被后者当成小猫的轻挠。

“当时他们跟我说的是，之后会围绕你参加考试做一些内容，还跟我说，你这种真学霸在圈里还挺少见的，应该可以引起不少话题，然后，我就信了，他们就把我打发走了。”

“那也很不错，至少你得到了他们的回应。”

“谁知道没过多久，那个姓迟的就塌了，他们的如意算盘直接被砸的稀巴烂，我还记得当时我就像个牙呲必报的小人，专门找到那些之前在评论区和我吵过架的，一个一个回复，有一些人直接销号了……”沈有辰绘声绘色，他的当年种种，不是自己如何如何，而是我曾为你如何如何。

林星的心如风一般软下去，她想说“谢谢”，但他们之间，怎么能说“谢谢”？

“我……之前怎么从没听你说过这些。”

“也没什么说的时机，毕竟今天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节目，我总有事没事就提，我和你对家还有黑粉吵架吧，显得我好像很喜欢跟人吵架一样。”

“继续看吧，马上就到最精彩的一期了。”

“是吗？但那不是我心中最精彩的一期，你要不猜一猜，哪一期才是我最喜欢的。”

“不用猜，”她早说过自己记得节目拍摄的每一个细节，当然更记得那短暂的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美好和光鲜的时光，“我知道。”

节目的第五期是特别篇“最青春的夏日演唱会”，也就是校运动会的开幕晚会，整季节目中唯一直播的一期，也算是一个重大的卖点。

校方也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宣传机会，于是和节目组一拍即合，把向来在白天举办的运动会开幕式挪到了晚上，还特意准备了免费餐券，烟花，将会在结束的时候点燃的篝火等等。

一切都闹哄哄的，忙碌的人们来来往往，林星坐在后台发呆似雕像，身边是和她一起表演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嘿！老沈！这边！”一个学生不知是冲着哪个方向招了手。

于是，雕像复苏，瞪大眼睛看着来人，“你怎么又在这？”

“这个节目本来就有我，之所以我没参加彩排，是因为某C姓少爷点名不让我上场。”

“还有这样的事？他怎么连学生都要管？”

“事实就是，他管不了我，你看，我不还是来了。”沈有辰说完，自信扬眉，和其他参演的同学们一一拍手打气，当然也包括林星。

“你紧张吗？”他问。

“不紧张，我没什么好紧张的。”反正也只是个伴奏的，林星撇了撇嘴，“倒是你们，好好表现，我看你这样子，感觉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但这可是直播，你乱来，就是一首歌，唱或者不唱都不会改变什么。”

沈有辰听完，很认真地看着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唱或不唱，真的什么都不会改变吗？”

“不会，因为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

按照安排，他们的节目是第二个上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领到免费餐券的学生和老师们，多半还没吃爽。

开幕热场的校乐团师生们搬着自己的乐器浩浩荡荡离场，林星抱着吉他，和沈有辰他们几个稀稀拉拉的上场。

他们演唱的歌曲是《空空》，也不是一首热闹的歌。

林星抱着吉他坐在舞台的一边，只拥有一束追光。

她按部就班地演奏，也没倾注什么感情，只想赶快把这首歌挨过去。

前半部分奏完，台下传来一阵惊呼，林星并未在意，视线全落在吉他上，直到余光扫到一个有些僵硬的身影，她才发现，沈有辰不知何时拔下了话筒，跨着和音乐节拍一致的步子，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有些别扭地挥出一个做作的角度，把话筒举到林星的面前，然后自己背过身去，彻底变成一个话筒支架。

他无声地和林星对话，口型是，“我知道你会唱的。”

林星看了一眼其他几个学生，他们面不改色，已经换成了哼唱。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是有鬼点子。

林星拨弦的手一颤，漏了一个音，她抬眸，沈有辰的眼睛代替了那束追光，台下众人的手机，相机，台上的摄像机，各种射灯如银河，而他的眼睛是银河的万千星中最闪耀的那颗。

沈有辰面上淡定，实则手抖如筛糠。

间奏结束的时候，林星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手腕，轻微的触碰让沈有辰的手抖得更厉害，于是她加大了几分力气，整个握住他的手。

“怎么好像前一秒钟还在自由放空，突然就变成失落，成长变成了，我和我的隔阂。”

林星不再弹吉他，而只专注于唱歌，没了伴奏，几乎与清唱无异，台上其他学生们的哼唱，像是低沉的回声，环绕在她身边，渐渐的，台下师生们的跟唱也慢慢汇入，如潮汐一般，温柔的，不停息的，轻柔地捧起不曾发光的月亮。

沈有辰一直举着话筒，眼角不知何时落了一滴泪，却倔强着咬着下唇，越来越坚定，他的手不再抖，更加自如地，随着林星的歌声有了轻微的起伏。

“怎么好像有一阵风，在赶来的途中，说它懂我的梦，让我在它的，怀抱中，彻底放松。”

林星想，他虽然之前也恣意妄为，但肯定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一曲毕，她拉着脚步仍旧僵硬的沈有辰，和其他几个学生一起在舞台中央鞠躬谢幕。

“谢谢，”一下台，林星就带着可以用感激形容的口吻对沈有辰说，“谢谢，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许多。”

“也谢谢大家的配合。”她转头，非常正式地感谢了其他的学生。

“我们早就打算这么做了。”他们都笑着，和沈有辰交换了个眼神。

“我说了，我至少可以改变你的处境。”到此刻，沈有辰终于长舒一口气，“其实上台之后，我反而有点怕，差点就放弃了，那场面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好多人，还有那么多摄像机，走路都顺拐了，但真正去做了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他说的这番话，像极了一开始在无心之间夸下海口，最后为了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去做。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做到了，做到了成年的大人们也做不到的事，做到了年少的她自己也做不到的事。

勇气啊，她好像从未拥有过这样的勇气，现在却被这样的勇气照亮了，突然觉得，做他的朋友也是件很幸运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