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失足少男
今天真的很愉快。
这句话在我心里轻轻回荡着,像塞纳河傍晚的风一样温柔。我和洛基在酒店门口道别,他沉稳的点头说“下次再一起出来”,然后转身离开。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巴黎街角,才慢慢转过身,准备回房间好好回味这个美好的下午。
然而,我的好心情在走到酒店旋转门前,骤然被打断了。
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委屈、几乎可以说是蜷缩的姿势,捂着脑袋蹲在酒店门口旁边的角落里。那头醒目的白头发,以及即使蹲着也能看出惊人的身高和体格……
我的脚步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邦尼·伊格莱西亚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以这种……呃,像是被主人踢了一脚的大型犬般的姿态蹲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越靠近,越能看清他此刻的狼狈。他那只平时总是戴着顶时髦帽子的脑袋此刻光溜溜的,柔顺的白发被抓得有些乱,而他正用那双大手死死地捂着头顶,手指缝隙间,我好像隐约看到了一点红痕?
“邦尼……先生?”我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一丝荒谬感。
听到我的声音,蹲着的巨大身影猛地一颤,然后极其缓慢地、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抬起了头。
果然是他。左眼下那道十字疤依旧显眼,但此刻,他脸上那种常挂着的、笑眯眯的和蔼表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疼痛、茫然、委屈,甚至还有点呆呆的表情。他的眼睛瞪得比平时圆一些,红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无法理解”和“难以置信”。
“啊……是你啊……”他的声音也失去了往常那种轻快上扬、总是带着点诡异甜美的语调,变得有些干巴巴,甚至透着一丝虚弱。
“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警惕和之前对他“假男友”身份的厌烦,暂时被一种更强烈的困惑和一点点……荒谬的同情压过去了。毕竟,一个一米九几、身材结实的职业足球运动员,捂着头蹲在酒店门口像只被抛弃的大狗,这场面实在太过超现实。
邦尼吸了吸鼻子,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哭,但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更委屈了。他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眼巴巴地看着我,声音闷闷的:“我的帽子……被抢走了。”
“……哈?”
“还有钱包……和手机……”他补充道,语气里的委屈几乎要溢出来,“全都没了。”
我愣住了,花了足足好几秒钟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抢劫?
邦尼·伊格莱西亚斯,巴萨FC的前锋,被抢劫了?在巴黎?而且成功被抢走了帽子、钱包和手机?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首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竟然有点想笑——当然,我努力憋住了。这太离谱了!匪徒的胆子是有多大?还是说巴黎的小偷抢劫犯已经技艺高超到可以无视这种体型差距了?
我看着他依旧捂着脑袋的手,忍不住问:“那你的头……?”
“哦,这个啊,”邦尼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捂着头,他慢慢放下手,露出了额角一处明显的红肿,甚至有点破皮,“他们抢帽子的时候,动作太粗鲁了……扯到了我的头发,还用手肘……嗯,不小心碰到了这里。有点痛呢。”
他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描述着被袭击的过程,但配合着他此刻呆呆的表情和额头上的伤,效果格外滑稽又可怜。
我看着他额角那块红印,再看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和没戴帽子的脑袋,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他之前扮演“假男友”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不管他是不是凯撒派来的,此刻看着他这副惨状,我也实在没法硬起心肠扭头就走。
“你……”我斟酌着用语,“你能联系上你的经纪人或者俱乐部的人吗?总得让人来接你,或者处理一下被抢的事情吧?”
邦尼眨了眨他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无辜的眼睛,摇了摇头:“手机被抢走了……我不记得号码。所有人的号码……都存在手机里了。”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啊,真想消失啊……”
看,又来了,那种熟悉的、夹杂着负面情绪的感叹。但这次,配合他眼前的处境,听起来竟然没那么诡异,反而有点……应景?
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般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用我的打吧?你应该……记得一两个紧急联系人的号码?比如俱乐部的总机?或者凯撒?”我提到凯撒的名字时,语气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微妙。
邦尼看着我递过去的手机,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思考,然后露出了一个更加茫然的表情:“……抱歉,清田小姐,我好像……一个号码都记不住了呢。大概是刚才被打到头,有点轻微脑震荡了……啊,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呢……”
“……请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我无力地制止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也在跳了。一个记不住任何号码的职业球员?这可信度也太低了吧!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但是看着他额头上那块越来越明显的红肿,以及那双此刻写满了“空白”和“无助”的眼睛(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出这种表情的),我又有点不确定了。万一他真的被打懵了呢?
我拿着手机,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邦尼依旧蹲在地上,仰着头看我,阳光照在他白色的头发上,几乎有些晃眼。他忽然小声说:“清田小姐……你真是个好人呢。”
“……谢谢夸奖。”我干巴巴地回答,心里却在呐喊:我只是没办法对眼前这副惨状视而不见啊!
“所以,”他继续用那种带着点虚弱和无辜的语气说,“我能不能……暂时跟着你?我现在身无分文,也无处可去……说不定那些抢匪还在附近等着我落单呢……啊,想到可能会被再次袭击,就感觉离失踪更近了一步……”
他的话语内容依旧充满了邦尼式的黑暗色彩,但配合着他此刻的处境和表情,杀伤力大打折扣,反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试图博取同情的表演。
我看着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大脑在疯狂地警告我:清田爱!别信他!这家伙是凯撒派来的!他很危险!而且麻烦得要死!把他带回房间?你疯了吗?
但视线落在他额角的伤,和他那双努力装出可怜兮兮模样的眼睛上(虽然以他的体型做这种表情真的很违和),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心又开始滋滋作响。
最终,我还是败给了自己的那点“于心不忍”。
“……好吧,”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你先起来,跟我去前台,我帮你问问能不能联系警方或者帮你找个医生看看头上的伤。然后……我再想办法看怎么联系你的人。”
邦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种光芒快得几乎让我以为刚才的茫然和委屈都是我的错觉。他立刻站了起来——一米九多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回归——然后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真的吗?太感谢你了!清田小姐!你真是天使!”
“……闭嘴,跟我来。”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努力忽略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巨大身影,以及前台工作人员投来的好奇目光。
今天下午和洛基先生度过的愉快时光所带来的粉色泡泡,此刻彻底被邦尼·伊格莱西亚斯这块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麻烦的乌云笼罩得严严实实。
我就知道,在巴黎,在我的生活里,平静和愉快永远是短暂的奢侈品。
邦尼跟在我身后,脚步似乎轻快了不少,甚至开始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歌词隐约是什么“……死亡如影随形,但幸运女神偶尔微笑……”
我忍无可忍地加快了脚步。
老天奶,我到底为什么要心软?!
***
邦尼的伤不算太严重,至少不像他说的有脑震荡那么严重。酒店前台帮忙找来了简易医药箱,我用消毒棉签小心地帮他清理了额角那处破皮的红肿时,他嘶嘶地抽着气,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配上那头凌乱的白发和惊人的身高,活像只被雨淋垮的巨型犬。处理完,那块红肿看起来反而更明显了些,但总算不再有感染的风险。
“你吃东西了吗?”我收起医药箱,瞥了他一眼,“还是说,被抢之后就一直饿着?”
邦尼摸了摸肚子,脸上又露出那种混合着委屈和茫然的夸张表情:“嗯……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本来想去买那家很有名的可颂……结果就遇到了这种事。啊,饥饿的感觉真像是缓慢的死亡呢……”
“……闭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这种话。”我没好气地打断他,认命地拿出手机,“我给你叫份外卖吧。想吃什么?”
“清田小姐决定就好~我不挑食的。”他立刻笑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哀叹“缓慢死亡”的人不是他,“能填饱肚子,感受生命延续的实感就好。”
我无视了他后半句,快速浏览着附近的餐厅,最后给他点了一份料最足的意大利肉酱面和一份烤鸡翅。下单成功后,我看着坐在我房间沙发里、显得空间都有些逼仄的邦尼,感觉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事不能瞒着,也瞒不住。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被我设置了免打扰但依旧无比活跃的群——
【凯撒和他的精神病友交流群(内斯除外)】
里面的最新消息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
我快速打字,希望能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紧急。
【我:@凯撒 @内斯紧急情况。邦尼·伊格莱西亚斯在巴黎被抢劫了,钱包手机帽子都没了,额角还有点擦伤。我现在在酒店看着他。】
【我:你们谁有办法联系上他俱乐部的人或者经纪人?赶紧派人来接他。如果你们都联系不上,我就只能叫我爸帮忙了。】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内斯:∑(°口°?)?!邦尼先生被抢劫了?!在巴黎?!严不严重?爱你没事吧?!】
【凯撒:哈。那个白痴终于因为看起来太像移动的冤大头而遭报应了?】
【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靠谱点,老师。】
【凯撒:啧。麻烦。】
【凯撒:等着,我问问巴萨FC那边谁在管这事。】
【内斯:我也立刻联系一下我知道的号码!稍等,爱!邦尼先生,请您坚持住!】
群里暂时安静了下来,显然那边去联系了。我放下手机,看了一眼正好奇地打量我房间里摆设的邦尼,他甚至还拿起那个丑萌的南瓜头钥匙扣对着灯光看了看。
“已经帮你联系凯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