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化形
自绯踏入园林的刹那,左臂便泛起细密的刺痛。
起初她并未在意,可越往深处走,那痛楚便如附骨之疽般疯长,渐渐与记忆中手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重叠。她猛然意识到——本命人偶就在附近,可这一次,与它之间的通灵竟无法切断。
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新的痛觉压制这蚀骨之痛,可身体仍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抱不住怀中的小狼。
小狼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极轻地呜咽一声,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蹭过她颤抖的手臂。
身后太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所幸园林中草木疯长、假山错落,她与追兵尚有一段距离。剧痛让绯眼前阵阵发黑,她瞥见假山后一道隐蔽的缝隙,不及细想便抱着小狼钻了进去。
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她胸膛剧烈起伏,幼狼的心跳如擂鼓般敲击着她的掌心。她强忍剧痛侧耳倾听,外头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那些人似乎对这片园林心存忌惮,始终不敢踏入,只在四周徘徊。
绯刚松了口气,那蚀骨的剧痛便如海啸般吞没了她的意识。
小狼急得用脑袋轻撞她的下巴,又舔了舔她煞白的小脸,可她的呼吸微弱如游丝,怎么都唤不醒。它哀叫几声,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狠狠咬下绯的一角衣摆,从她怀中跳了出去。
它循着那气息一瘸一拐地找寻,终于在园林深处见到了那个人。小狼警惕地竖起耳朵,冲着他发出奶声奶气的低吼。
“陛下小心——”侍从慌忙拔刀。
那人却饶有兴致地挑眉:“这不是朕养过的那只小狼么?怎么狼狈成这样。”他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侍从们慌忙跪地请罪,半晌才意识到皇帝骂的是狼。
小狼听不懂人话,喉咙里泄出更凶的嘶吼。皇帝眯起眼,这才注意到它嘴里叼着一缕红色纱条,显然是从什么人的衣物上撕下来的。
看着小狼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皇帝忽然下令:“跟上去。”
绯在剧痛中半昏半醒,被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拽回现实。她费力地睁开眼,正思索着自己身在何处,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这里藏了只狸奴。”
她猛地睁大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陌生的宫殿中。侍女见她醒了,匆匆出去禀报。
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着活动手臂——许是远离了本命人偶,那蚀骨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小狼见她苏醒,亲昵地蹭到她的手边。
“是你救了我吗?”绯抱起小狼,眉眼弯了弯。洗净血污后,它露出一身漂亮的银白色皮毛,连受伤的后腿都被细心包扎好了。
小狼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尾巴无意识地轻摆,像是在撒娇。
“醒了?”
这个声音……
绯转头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竟是皇帝?
她想找机会接近皇帝,却没料到机会来得这样突然。想起附身人偶时那噬骨的幻痛,身体本能地绷紧戒备,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臂。
“嫂嫂这么戒备做什么?”楚逖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朕又不会吃了你。”
绯皱了皱眉:“我不是你嫂嫂,陛下莫要乱说。”
楚逖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大胆,闷闷地笑了声。那笑声让绯心里发毛,她暗自握拳,头一次生出想违反原则揍人的念头。
“不是嫂嫂?”他语调愈加轻浮,”那姑娘是因何进宫?莫非是宫里幻化的精怪?看姑娘喜欢藏在假山里,怕不是只狸猫变的吧?”
见皇帝越说越离谱,绯直接打断:”陛下若真想知道原因,不妨去问问太后,是她'请'我来的。”
说罢便要起身:”谢陛下相救,告辞。”
见绯竟真的打算离开,楚逖收起兴味的神情,语调骤冷:”这么没规矩,确实得好好调教。母后做得没错,不然娶了你,我那哥哥怕是要吃尽苦头。”
绯自动过滤他的废话,只抓住重点:”哥哥?你当真是沈渡的弟弟?”
楚逖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像是吞了什么脏东西,眼底闪过嫌恶与杀意。
“他现在是,但很快就不是了。”他捏住绯的下巴,恶意满满地道,”给嫂嫂句忠告,趁早离开我那哥哥,免得日后成了寡妇,可怜兮兮地四处流浪。”
他那欠揍的语气让绯咬紧牙关,恨不得立刻给他一拳。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这些话陛下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
楚逖脸色骤变,也跟着咬牙切齿:“他是老实人?连你也这么觉得?”
绯直接无视他,起身便要走,却被他一把抱住腰。
“这里是我的皇宫。”他恶狠狠道,“你想去哪?”
幼狼察觉到不对,奶凶地扑上来想咬他的手,反被楚逖一把攥住后颈,狠狠甩向石柱。
绯来不及阻拦,焦急地看向小狼,挣扎着要扒开皇帝的手臂。这皇帝的力气大得惊人。
“你干什么!”
她越是挣扎,楚逖越是恼怒,将她反手按在榻上。
她心道这下可怪不得我了,正当防卫总不违背原则。抬腿利落一踹,正中楚逖小腿。皇帝吃痛闷哼,手上力道骤松。
绯顺势退开,指尖优雅地撩过微乱的额发,轻哼一声甩给他个眼风。那眼神里三分讥诮七分傲然,倒让惯常跋扈的帝王破天荒怔在当场——这女子竟敢用看顽童似的目光睨他?
她正要抽身而起,不料这凡人帝王倒是能忍痛,铁臂倏然收紧,竟又将她拦腰箍回怀中。
“住手。”
殿门在此刻被推开。
是太后。
绯被太后撞见这般情景,脸上不免有些尴尬——前脚刚见过太后,后脚就跑来找她儿子。
皇帝顿了顿,仍不肯放手。
太后像是见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画面,手指微微发颤:“楚逖!别忘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皇帝脸色阴沉,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
这小子力气真大!绯被他掐得生疼,总算重获自由。她心疼地抱起小狼,不想多看这对母子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外。
幸好小狼皮实,挨了皇帝那下狠摔竟没伤到骨头,此刻正蔫蔫地舔着伤口,喉间泄出委屈的呼噜声。绯轻轻按了按它发抖的后腿,确认无碍后,决定带它离开。这皇宫连一只幼兽都不肯放过,若是留在皇帝手里,小狼怕是活不过今夜。
她想用神力为它疗伤,却发现突然使不上力了。
她立刻想到了那只本命人偶。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左臂——人偶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她必须想办法取回修好,不仅是为了恢复神力,更因为这蚀骨之痛不知何时就会发作。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沈渡和皇帝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联系。而楚逖这个名字……她默默思忖,楚替?
这皇宫里的秘密,当真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次日破晓,教礼嬷嬷的脚步声如同报时的更漏般精准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