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雄主之姿,与他当道
雍城的清晨,雾气尚未完全散尽,贴在夯土城墙和灰瓦屋顶上,一片朦胧。
通往东市的主道两旁,店铺陆续卸下门板,灶火烟气升腾,挑着担子的农人脚步匆匆,贩夫走卒扯着喉咙开始招揽生意。
一个瘦小的身影贴着这些忙碌的人群边缘,悄无声息地移动。
朱元璋身上的粗布短褐有些宽大,是他昨夜走的时候在院子里顺手拿的,虽然破旧但好歹干净,遮住了原来那身无法蔽体的破烂。
他脸上和手上的污垢也用溪水仔细搓洗过,露出原本苍白却清秀的轮廓,头发胡乱用一根草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饥饿感依旧在作祟,只是比昨天好多了。
朱元璋天亮前在野地里找到了能吃的浆果,囫囵吞了下去,现在来这里的目标是得到信息。
他的目光掠过冒着热气的食铺,落在前方一座看起来稍显体面的二层木楼上。
楼前挑着一面布幌,上书一个古拙的茶字,门口已经有零星客人进出,多是些有些闲钱或时间的市井人物。
就是这里了。
朱元璋没有立刻进去,他在对面一个卖陶器的摊子旁蹲下,假装对地上摆着的瓶瓶罐罐感兴趣,眼角的余光却仔细扫视着茶馆门口和周围。
片刻,他看到一位穿着细葛长袍的中年人,领着个和他现在身形差不多的男孩走了进去。
机会。
朱元璋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低着头混在几个刚到的茶客身后,迈过茶馆的门槛。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没有孩童常见的蹦跳好奇,也没有怯生生的畏缩,仿佛只是跟着大人进来一般自然。
柜台后正在拨弄算筹的店小二抬头瞥了一眼,见是个衣着干净却寒酸的孩子,眉头刚皱起,目光扫过他身前那几个正在高声谈笑的茶客,又看了看孩子平静的脸,便以为这是哪位客人的随行孩童,撇了撇嘴没有多加理会,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混过这一关,朱元璋迅速打量室内。
一楼大堂摆了七八张方桌,半数坐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香,交谈声嗡嗡地此起彼伏。
他选中了角落一张靠柱子的空桌,位置偏僻光线较暗,恰好能听清相邻两桌的谈话,身后是承重的木柱,侧面有半截竹帘和后厨通道相隔,可以观察全局且不容易被注意。
他刚坐下,一个提着大铜壶的杂役便过来,粗声问:“小孩,跟谁来的?喝什么?”
朱元璋抬起脸,眼神平静,抬手指了指桌上一个之前客人留下的小半碟盐水煮豆,“等人,先不用。”
杂役看了看那碟残豆,又看了看这孩子镇定的样子,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懒得管,转身就走了。
朱元璋等杂役走远,捏起几颗豆子放入口中咀嚼,豆子已经冷硬带着咸味,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美味。
他吃的极慢,耳朵竖的尖尖的,捕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声音碎片。
“……听说了吗?西头老陈家那铺子又被抽水了,这个月第三回了!”
“嘘!小点声!那群瘟神耳朵灵着呢……唉,这年头做点小买卖难啊。”
“谁说不是,还得打点各路神仙……”
邻桌,三个看起来像是小店主的人正在低声抱怨,话题很快从自家生意转开。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瘦子灌了口茶,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兴奋,
“你们说,咱这雍城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太平?我有个远房表亲在驿馆帮闲,他说啊,这几日来往的生面孔多了不少,有的看着就不像寻常商旅,腰里鼓鼓囊囊的……”
“嗨,这有什么稀奇?”对面一个圆脸汉子不以为意,“岁修在即,大王说不定要来,各方人马提前来打点探听风声,正常!”
“岁修是岁修,”第三人接口,声音压得更低,“可我听说有些人是冲着别的来的。”
“别的?”小胡子来了兴趣。
中年人左右瞟了一眼,身子前倾,“你们想啊,大王正当盛年,可后宫子嗣方面一直没个准信……谁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这要是……”
“慎言!慎言!”圆脸汉子脸色微变,急忙打断,“这种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小心祸从口出!”
小胡子却不依不饶,“说说嘛,这儿又没外人,我倒是听说那位长信侯嫪毐……如今可是威风得紧,在太后跟前说一不二!连相邦大人都得让他三分!”
提到长信侯和相邦,几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
圆脸汉子哼了一声,语气复杂,“嫪毐……一个靠着太后上位的幸臣,封侯拜爵手握权柄,门下食客数千,车马仪仗比许多宗室公子还煊赫,这世道……”
“可不是嘛,”小胡子咂咂嘴。
“我有个老乡在咸阳给个百工小吏当帮工,他说现在咸阳城里有两股水最浑最深,一股是相邦吕不韦的门下,那经营多年根深蒂固,门生故吏遍朝野。”
“另一股就是这位长信侯的新贵势力,仗着太后宠信扩张得飞快,据说连宫里禁卫都有他安插的人手,两下里……嘿嘿,明争暗斗热闹着呢!”
精明中年人幽幽道:“相邦大人毕竟扶持大王有功,名望也高,治国理政是一把好手,可长信侯……根基虽浅势头却猛,将来如何难说哦。”
“管他谁上谁下,”圆脸汉子似乎有些厌烦了这些高不可攀的权力倾轧,嘟囔道,“只求别折腾我们这些小民就好,来,喝茶喝茶!”
他们的声音低了下去,转而说起粮价和今年的收成。
朱元璋捏住豆子的手顿了一下。
吕不韦……这名字他有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先秦时一个极其有名的商人兼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