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发现苏映月犯病的第一时间,主治医生就冲过来,给她吃了药。护士也搬来椅子,让苏映月坐着休息。
温知晚耐着性子,又哄了半个小时,妈妈终于恢复了平静。
她一边抚着妈妈的背,另一边,思绪逐渐飘远。
妈妈之所以会对大片的蓝色产生躯体化反应,都是因为爸爸那场意外。
爸爸的性格认真谨慎,为人正直,原本在一处海上钻井平台做首席安全工程师。
这份工作虽然危险,平时也不着家,好在收入还算可观。最重要的是,这是温祈毕生的追求所在。于是全家上下,都很支持父亲的工作。
温知晚记得很清楚,那是四年前,一个刮着狂风暴雨的日子。
咆哮的风雨已经持续了三天,街上空空荡荡。温知晚去阳台,关闭被风吹开的窗户,忽然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人,拉开了楼下的单元门。
好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果然,不一会儿,雨衣男人敲响了她家的门。
母亲去开门,男人递过来一封信,还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讲,由于极端恶劣天气引发的不幸事故,温祈所在的钻井平台,在连环爆炸后发生平台倾覆。全组工作人员,无一例外葬身海底。
平台官方对这起意外表示遗憾,并且感谢所有工作人员的辛勤付出。
如果说到这里,温知晚还愿意相信这是一场意外,那么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则令她确信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我们并不是追责您,只是希望您知道——首席安全工程师在例行维护中存在疏忽,不然这起意外本有可能避免。”男人说。
“不可能!”温知晚直接扑了上去,用力抓住男人的手,双眼通红:“我五岁那年,他教我骑自行车,会因为忘记检查一颗刹车螺丝,而自责整整一个星期!是他告诉我,'在海上,任何一次差不多,都是用生命在赌.博。'你现在告诉我,他用生命去信奉的准则,会允许自己在核心维护上有一丁点疏漏?”
男人面无表情地抽回手,根本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得了,只说:“节哀。”
雨衣男人走后,苏映月立马带着温知晚去海边,越过大片阴郁的蓝色,望向海平面的东南方向。
那里,曾经矗立着一座钢铁岛屿。
在无数个黄昏,它的轮廓会与落日重叠,父亲会打来卫星电话,告知今日平安。
可如今,那片海域只剩下空阔的海雾。
仿佛那座岛屿才未存在过。
连同在它臂膀上工作的、她们最挚爱的那个人。
海鸟飞过那片虚空,都像是失去了航标,显得有些仓皇。巨大的“失重感”自海平面蔓延而来,压在胸口,令人喘不过气。
苏映月在原地站了一整天,衣服早已被扑上岸的潮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浇透。
温知晚差点在同一天丧失双亲。
好在苏映月最后救了回来。可是从那天以后,每当她看到大片蓝色,就会身体僵直,喘不上气。
“……温小姐,阿姨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扶她回病房吧。”一道温和的男声打断了温知晚的思绪。
温知晚回过神,看了对方一眼。
苏映月的主治医生叫聂栩如,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也是私立医院未来的院长。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温和,当他望过来时,不带有任何审视的意味,只像一片宁静的湖泊,令她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温知晚刚要点头,忽然听见背后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
她下意识看过去,注意到一对年轻男女。
男人是罕见的混血面容,远观时,东方的风骨占了上风——乌黑的短发,冷白的肤色,犹如宣纸行墨,清冷而矜贵。
在他身边,是一个留个波浪长发的女人。女人出电梯时似乎卡到了鞋跟,正单脚站立着查看。
她的手自然而然搭在男人的臂弯,男人没有拒绝,稳稳搀扶着她。
温知晚大惊,瞬间转过头来。
不是吧,在这里都能碰上易庭深和白佳宁……
世界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她今天来是为了看妈妈的,可不想公开和他俩对上。
温知晚把头埋得更低,生怕两人看见了她。
易庭深待白佳宁站稳,又松开了她,整个过程显得心不在焉。
直到走在前面的院长回过头来,喊了声他的名字:“庭深,你刚刚说出借数据库,具体是什么情况?”
易庭深这才认真几分:“不是大事,只是我们的数据库相对权威,如果能在非科研期间向社会公众开放,促进科普教育和社会研究,不妨为一件美差……”
三人一边说着,一遍渐渐走远。
聂栩如对温知晚的举动有些疑惑,但是看到那边的一对璧人,又隐约有了些猜测:“是朋友?”
温知晚默了下,“……算不上。”
聂栩如了悟地点了点头。
直到三人离开,他才重新建议:“温小姐,我们现在带阿姨回病房吧。”
聂栩如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确认苏映月没有事,就先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苏映月和温知晚两人,温知晚替苏映月拉下百叶窗,问了句:“妈,你住在这里,还舒服吗?”
“这里挺好,我没什么不满意的。”苏映月笑笑,试探地说:“就是我知道这里费用不低,辛苦你和韩明昼了。”
一提到韩明昼的名字,温知晚就有点头疼:“……不辛苦,我照顾您是应该的。”
苏映月说:“是,我自己的女儿,我勉强还算过意得去。可是你说,你和小韩还没结婚,就给人家带来这么大个累赘,每个月万把块地往里填……这事儿……”
温知晚咬了下嘴唇,有点疼,“妈,我会尽快解决钱的问题,之后都由我给您钱。之前借用了他的,我也会还给他。”
“诶!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和小韩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去把证领了,这一桩婚事,也算有个定数。”苏映月道。
“妈!”温知晚无奈,“您就那么着急想把我嫁出去呀?”
“这不是怕我有个好歹,还有人能照顾你嘛。”苏映月说。
温知晚有些头痛。
她和苏映月打了声招呼,自己来到病房区的公共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其实她今天来医院,一方面是想办法在交费的事情上,和韩明昼划清界限,另一方面就是想和苏映月坦白,自己和韩明昼的关系。
但是看到妈妈的状态这么不好,她也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不想再刺激她。
但和韩明昼结婚这件事……她从前没想过,往后更不会想。
一个男人对家庭里最弱小的那个人态度如何,从他对宠物的反应就可以窥见一二。一个随意摆布小猫的人,对他的妻儿拳脚相向,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她之所以会成为韩明昼的女朋友,也是因为他答应帮她调查爸爸遇难的背后真相。
如今没有了各取所需这层关系,这情侣也就没必要再做了。
她正梳理思路,身后忽然想起一阵“笃笃”的高跟鞋声。紧接着,一只口红递到温知晚的面前:“能请你帮个忙吗?我打不开口红了。”
温知晚帮她拔掉盖子。
“谢谢,庭深最喜欢这个色号了,要是补不上妆,今天的约会可就不完美了。”女人愉悦地说。
温知晚的视线顺着她抬手的动作向上看去,看清了对方那张张扬明媚的脸。
好巧不巧,是白佳宁。
温知晚眨眨眼,又看回那只口红。
某流行大牌今年新推出的色号,偏深红的豆沙色。
以温知晚的了解,易庭深应该更喜欢偏浅的、不容易被看出化过妆的颜色才对。
据他自己说,那样的妆容足够清纯,足够不谙世事,让人有种想要糟蹋的冲动。
是他这四年来日渐成熟,慢慢地转了性?又或者白佳宁只是随口一说,试探她对易庭深知道多少?
温知晚不确定,只知道,来者绝非友善。
看到她的面容,白佳宁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温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