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猜与忌
甘霖问:“什么?”
“文件加密发备用磁卡了,”慈蛛说,“你先看看。”
甘霖干脆利落地跳下床,单脚蹦进洗浴间锁门后,又打开花洒。
有关亚瑟二十五年的人生,就以水雾作背景,在悬浮小投影尽数显现。
亚瑟,汇织区南麓街人,生于新历154年,现年25岁,伴生基因黑曼巴蛇,身高187,体重79kg。
亚瑟的伴生基因继承自父亲,后者是一名普通的数据流公司职员,为汇织区部分小微企业提供数据外包服务,亚瑟二十岁时,他死于一场通勤途中的地轨交通事故。
亚瑟的母亲伴生基因则是水獭,工作于于汇织区生活水质监测中心城南分局,任初级化验员一职,负责辖区内供水系统的日常水质取样分析。很不幸,她也已经于十年前病逝。
“父母双亡,从此再没有任何直系亲属。”甘霖说,“这点跟‘林白’的档案还蛮配。”
而亲缘稀疏最大的好处,就是难以从亲戚嘴里判断真假。
资料显示,亚瑟的基础教育与中等教育,都在汇织区的学校完成,其在中等学校的专业方向是证据分析与公共安全,毕业初期,曾在汇织区档案管理局短暂任职。
“他学历不算高,汇织区中等偏上水平。”慈蛛说,“因为在档案管理局表现突出,亚瑟被调派至郁京曙光西南二区警队,任档案分析人员。后因体能优异,转调至刑侦外勤部门。”
“不过,因为并非正式渠道,又无警署内部关系,亚瑟一直没能拿到终生编制,因而至今未能在曙光区落户,仍是三级警员。”
甘霖问:“你怀疑巧合过多?”
“是。”慈蛛道,“亲缘也好,工作机缘也罢,两方面都还算合理,可偏偏两方面都很难辅助验证。因此查找的过程虽然轻松,但真实性很难保证。”
“除却以上两方面,”甘霖补充道,“亚瑟还在档案局工作过。”
“依照他当时的年龄与工种权限,篡改自身档案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慈蛛想了想,“如果你怀疑这个,那么‘亚瑟’整个人的存在基础都可能被推翻,毕竟大部分调查结果就抓取于官方档案。”
甘霖眨眨眼:“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嘛,没有质疑你的能力。”
慈蛛哼了一声,问:“亚瑟这人,你现在相信多少?”
甘霖没有急着回答。他弯腰,将松软的睡裤挽到膝弯处,避免水流濡湿裤脚。继而他站起身,缓缓擦拭过镜面。
水雾弥尽,露出一张清秀的、鼻翼微微生着小雀斑的脸。
临到看清镜中的自己,甘霖才轻声开口。
“我一个字都不信。”
慈蛛微微一怔。
“他的探究欲太重了。”甘霖伸出手,抵住镜面,摁在自己琥珀色的眼眸旁。
“我明明是绑架案的受害者,他却连我也要彻底剖析。”
“因为你是个没签合同的临时工,”慈蛛面无表情道,“说严重点算半个偷渡客,他没把你遣返汇织区都不错了,调查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甘霖却摇摇头。
“我说的不是调查,”甘霖道,“是探究。”
“调查当然应该做,林白这个身份原本就是摆着让人查的。查验过程也很便捷,警署内部系统比咱俩更快。”
“可惜,亚瑟并不相信。”
甘霖抵在镜面上的手指已经滑到自己唇角,看着镜中的一张一合。
“出于不信任,他对我进行了一系列探究,试图使我露出破绽。这已经超出所谓‘尽职尽责’的工作范畴。昨夜的案子是绑架,绑架之外,警察原本不必为自己多找麻烦,可亚瑟偏偏找了。”
甘霖说:“他先是查验我脚踝的伤,又强迫我吃I2型营养膏,还主动送我回流金歌剧院,最后跟我约了晚饭。”
对面慈蛛的语气微微上扬。
“I2型,我还从没尝过。”慈蛛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甘霖沉默一瞬,到底从牙缝里挤出了七弯八绕的“嗯”字。
“总之,亚瑟对我做的很多事,已经超越了警员对案件当事人的正常关怀。”甘霖说,“他对我别有所图。”
慈蛛问:“卡努斯案?”
“是。”甘霖果断道,“但安检处新鲜的基因测序结果摆在那儿,他不可能没查到,因此大概率初步排除了我就是‘甘霖’本人,当然,亚瑟足够谨慎,又摸了我的角,才算真正确信。”
慈蛛呼吸一滞,有些不可思议:“你允许他摸你的角?”
“他趁我睡着之后偷袭。”甘霖揉揉耳朵,冷酷地说。
“我讨厌蛇。”
慈蛛问:“那么,晚饭不去了?”
“这怎么行?”甘霖说,“讨厌归讨厌,可有价值的东西总得用——慈蛛,我刚说自己不相信亚瑟的表象,是因为我怀疑他和净冉集团密切相关。”
慈蛛沉默片刻,想通了其中关窍。
如果亚瑟真的归属四大集团之一的净冉,那么他的几次升迁机缘都有了合理解释,也大概率暗中听从赫塔维斯的派遣。抓不到甘霖,“雇主”知道寻觅替罪羊,郁京中央警署自然也可能产生类似想法。
因为身高体型,乃至年龄与伴生基因的高度接近,届时锯短甘霖的盘羊角打磨好,再做个眼球染色手术,也算是给金鬃交代的最后手段。
换言之,赫塔维斯或许不及报道中光明磊落、能力超群。他能迅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无论怎么看,都蕴含家族力量,以及一些司空见惯的肮脏手段。
“我最初甚至怀疑过亚瑟就是赫塔维斯,可即便瞳色能够掩盖,身高也没法儿缩水。”
回到宿舍后,甘霖还特意查了赫塔维斯的身体数据,公开报道显示他今年二十九岁,足足有191cm。甘霖比他矮了不少,哪怕有林白这一身份下的盘羊角加持,也只堪堪突破一米八。
“亚瑟大概率想将我当成人情送出去,”甘霖不徐不慢道,“毕竟林白出身低微,无权无势,只有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弟弟,太适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眼下他明显是想套近乎。如果人情送到了赫塔维斯心坎上,那么亚瑟拿到曙光区的永居证,也就不成问题。”
慈蛛微微加重语气:“甘霖,你是不是想借他、乃至借赫塔维斯接近净冉集团?这太冒险了,你……”
甘霖对着镜子,勾唇笑了一下。
“好啦,”他温声说,“慈蛛,露出来的欲望不足为惧。我没想以身犯险,只打算先把水搅得更浑而已。”
“如果亚瑟对我没有恶意,那么他根本不会因我受到伤害,还会从我这里收获些许情谊,不是么?”
***
公寓涌风系统停运半日,赫塔维斯带人亲自走过三遍,最终检测到极其微弱的、属于甘霖的生物痕迹残留。事实证明,对方正是从此处逃走,哪怕彼时涌风系统没有停运,甘霖身材颀长、肢体灵活柔润,也存在避开锋叶,逃出生天的可能性。
霍珀当即夹紧尾巴,带着十来位狐獴基因伴生的手下赶去加班,重新筛查当日公寓附近所有进出车辆,并向上申请调查令。
其实私域排查这种事,动用集团内部关系会更加方便,SEC全局上下却没谁敢在赫塔面前讲。据说这位年轻的副长当年骤然弃商从警,把老爷子气得够呛。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能看得出副长同家里的关系的确不大好,似乎鲜少同谁联络,也从不主动提及任何有关净冉集团的事情。
在数道视线似有若无的交汇处,赫塔维斯立在涌风系统旁,只能瞧见他俊朗的侧脸。SEC的副长微微垂目,梳理有关甘霖的一切。
甘霖,新历157年出生于底巢区三盘巷,案发时22岁,净身高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