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春日咬鲜
数日后,无事居。
应曈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推门进屋。
窝在榻上的齐暻不动声色地夹紧尾巴,微微瑟缩了一下。
这不动声色也只是狗子自以为的,应曈看着齐暻焦糖色的耳朵都倒成了飞机耳,不由失笑:
“放心吧,今天只是田七参鸡汤。”
近些天的遭遇让齐暻完全放不下心,他悄悄吸了口气。
犬种族能力——嗅探。
去皮鸡腿肉,红枣,枸杞,几片姜,还有两种草药。
还好还好,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对一碗人畜无害的鸡汤如临大敌多少有些小题大做,更何况是卧在床上等吃的人,这多少有些冒犯。
应曈并不觉得冒犯,兽世没有中药一说,医疗系统基本还停留在巫医阶段。无论是谁,在被她灌了一周黑漆漆的汤药后,再见到汤水都会是这个反应。
尤其是还被齐暻看到她往汤药里加蝉蜕蛇蜕以及穿山甲鳞片,他还愿意喝自己递过来的汤水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毕竟,就算只是普通鸡汤也未必能入口,她对自己炖肉煲汤的水平有充分的自知之明。
像是姜片没有盖住腥味,枣子加多了太甜,肉的口感要么太老要么快要煮散之类的情形还算是好的。
在此基础上,再加进去几味药材制成药膳后,更是腥的腥没味道的没味道又咸又甜还夹杂有怪味。
总之,应曈的某种能力,就是靠平平无奇的食材与药材合成出一些味道歹毒的汤水盲盒。
齐暻已经放弃教会应曈炖肉了。应曈做素食还好,可是但凡做肉食,只要自己不手把手指导一定会莫名其妙做得很难吃。
偏偏在做药膳这方面,林归怕移了药性,完全只凭自己的经验制作。
齐暻咬了一口碗里死不瞑目的鸡肉——即便是给病患这也煮得实在太过了。
眼一闭心一横,就当是喝药了。林归所谓的汤药,与巫医的粘稠草药糊糊相比起来,还是容易接受多了的。
他呼噜呼噜地几口喝完汤嗦掉烂到碎掉的肉,舔干净嘴巴边上的毛毛,趴下,自闭。
应曈忍着笑,捏了一把弹性十足的焦糖色耳朵。又拎过狗子的后腿,利落地拆开夹板和纱布,检查恢复情况。
这条多灾多难的腿在丽城一战中被敌将击断,她那时便帮齐暻接过一次骨。
可惜了,若是那次能静养至伤愈,基本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镐王此人暴虐恣睢,他本欲借丽城之败向当初还是皇女的今上发难,不想丽城这个易攻难守的边陲小城硬是被齐暻守住了。
那一战惨烈至极。边军十不存一,齐暻的亲卫悉数壮烈阵亡。应曈率领皇女亲军先行赶到之时,齐暻正拖着断腿,亲自咬着巨木加固破烂的城门。
无论是谁都没想到,浴血御敌的英雄会被镐王如此对待。昔日的将军被强灌了抑制能力的药,沦为兽奴,日日与野兽搏斗。
应曈轻轻捏了捏检查了断骨重新接上的地方,那里愈合得算不上好。
真是难为他了。
齐暻没有察觉到应曈不动声色的怜惜,他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无理取闹。
人一旦被珍惜地对待了真是,会变得莫名其妙。恃宠生娇就像是呼吸一般的本能。
短短数日之前,在斗兽场中,明明连泥洼里的脏水和腐败发臭的肉食都能面不改色地吞下肚子。
才重新过了几天可以安心入眠的日子,就敢挑拣起恩人好好地端到温暖床铺前的鸡汤了。
腿部的痛楚再度袭来,齐暻咬牙忍耐着。
超等令使能力——自复,快速自愈,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又失败了,伤势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反而牵引毒伤,经脉俱痛。
这一切都没逃过应曈的眼睛,她抬手想敲狗头,举起的手终归没能敲下去。她叹着气把着狗子的脉,道:“又不听话,我说过不许你再用能力。”
齐暻的性命暂时无虞,当下最要紧的便是他身上的毒伤了。
到了超等令使这个等级,往往都有复数的能力,齐暻的能力之一便是的快速自愈。可是如今毒入肺腑,令使能力几乎完全丧失,他现在的自愈能力连普通兽人都比不上。
手中的脉搏并不稳定,应曈皱眉。齐暻所中之毒名为穿心。皇室秘典中有所记载,穿心取自穿心七叶草。若中此毒,如千万毒针贯穿心脉,动用能力便会饱受万箭穿心之苦。
也不知道他当初是凭着何种决心,才强行催动令使能力替自己承受伤害的。应曈心中微叹。
好在此毒并非无药可解,所谓剧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伴生的锁心蛇的蛇胆可以彻底破解此毒。
取回解毒的蛇胆迫在眉睫。可是穿心七叶草与其伴生的锁心蛇,仅生于幽暗深谷之中。最近的星坠谷距无事居至少有十天路程,一来一回接近一旬。
齐暻行动仍是不便,需要给他准备好充足食物与药材,她才能安心地前去取蛇胆。
应曈开始盘算需要储备多少物资。
狗子的伤实在面积太大,止血定痛散与琥珀膏又快用尽了,需要再配一些。
不止是配好的药膏,各类药材也已有缺,蝉蜕与蛇蜕以及象皮等动物药材仅靠在山上碰运气太耗费时间,还是去买一些更为便捷。
所需的有些药材并不是在山村抑或小镇就能够买到的,最近的较为繁华的城市,距无事居也有约一日的路程。
食物也要准备一些耐贮存的。经过治疗,齐暻身上的外伤皆已收口,基本的生活自理已经可以做到。放他一只狗待在家里,两三天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再怎么样,打猎这种事应曈是决不允许他去做。
齐暻对此表达过抗议。他带兵多年,见多了在战争中缺胳膊断腿的士兵,没有一个当真让家里的雌性养着。
没有令使能违抗令君,狗子微弱的抗议被应曈一顿揉揉头就镇压下去。
于是齐暻只能耷拉着尾巴,看着应曈整理出一些散碎的银子和一些皮毛山货预备采买,又拿出了布袋网兜准备上山寻找食材。
应曈在思索今天的日程。
春日渐暖,想来山上的莓果也该成熟了。屋内的麦芽已经发好,糯米也已经提前一夜泡上……
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瞄见狗子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应曈不由失笑,问道:“你可愿意随我一同进山?”
外伤基本愈合,以普遍意义上的狗子的性格,成日闷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也不利于病情。
毕竟狗是要遛的嘛。
齐暻眼睛一亮,立起了上半身,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趴了回去:“……还是不必了,林小姐请务必注意安全。”
他的伤腿仍是不能发力,去了也是碍事。
应曈失笑,那一瞬间被她养得重新毛蓬蓬的狗尾巴都摇出残影了,还嘴硬说不想去呢。
她也不再问,拎着工具和一小罐子蜂蜜,飞出屋外舒展翅膀。几片飞羽抄起狗子,稳稳送到她的爪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