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醒啦
夏夜难得的微凉天气,晚娘刚放下手里的绣活,就听房门被人规矩地敲了敲,门外的人告知是夫人唤她去前院凌虚台。
晚娘没有多想,随手拿了一件外衣便往出走,她一向总是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预设成好人的,遥遥望见凌虚台时才发觉不对。
柳州来的小姑娘,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灯会如星光般悬垂在人身边。
那个白衣妖异的少女就在星辰间跳舞,回裾转袖间恍若飞雪团团,繁弦阵阵里,杨柳般的细腰惊人夺魄。
直到凌虚台四周帷幔落下,沈泉的身影接住那条窈窕的影子。晚娘才堪堪回神,叫夜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才发现原来后背早已湿透。
这不是人间该有的风景。
入秋之后,沈泉的身体眼看着一日日衰败下去,一眼望去几乎能瞧出皮下挂着的骨相。
可他仿若入了魔障一般,愈发整日陪着阿瑶,世人说飞蛾扑火是什么样子,就是这个样子了。
晚娘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出城去庙里给父母祈福的说辞,她心里有一件很大的事情,只有她这样有勇气的小姑娘才能做到。
但真正到了最关键那日,却生出了些波澜。
那时沈泉的身体已经差到不大能出来走动,管家刘伯带她去见的,是临水观道长口中的大妖阿瑶。
那个妖魅一样的女子依旧面若桃花,漫不经心地看丫鬟为她染着丹蔻,听了晚娘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刹那,晚娘觉得自己什么都被看透了。
晚娘觉得自己每道骨缝里都僵硬得发颤,也不知是怎样一口气撑着才能继续站在这里。
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死在这妖精手里的时候,阿瑶终于应了声:“好呀,别带回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好。”
那声音依旧软绵绵得没个调子。
晚娘恭敬道了谢,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等小腿的肌肉重新可以控制时才向外走去。
出门的一刻,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晨晓斜拂的日光里,那妖精仍颇有兴致地听着丫鬟夸她手指生得如何好,从容得仿佛将要死去的不是她的爱人。
晚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她身后的还有临水观的许多道士。
日子也不是随便定的,是月曜极亏的第二日。
阿瑶最虚弱的日子。
甚至沈府也不是同往常一样的沈府,而是已经布下了重重阵法,阵法中祭着这只花妖的相克之物。
“临水观的道士啊,我们见过的。”
阿瑶站在中庭,轻轻笑了一声。她已经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阿瑶长发被劲风吹得散乱,斜插的海棠钗摇摇欲坠,隐约可见发尾一点银白,目中带赤,是即将吸尽活人阳气入魔的征兆。
沈泉就被摆在她身后的回廊里,气息微弱。
事到如今,已经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
再如何义正词严地控诉妖孽作乱也没有什么用,沈泉已经要死了,即便是阿瑶自己也无法收手。
众道士分列结阵,捏决持剑备战。
阿瑶看了一眼晚娘,竟然露出了一个堪称柔和的微笑,又回头去看沈泉。
为首的道士、临水观的观主趁着阿瑶分神的时机几步迈出,剑气如龙,划破长空,直逼阿瑶。
阿瑶却没有正面迎敌,轻轻呼出一口气,身形化作千百道花枝,瞬间散开。
那条葵丝织的披帛也化为一条条花藤,花瓣如雨,利刃般射向众道士。
其余道士口念咒语,挥动法器,意图逼困住这个飘忽不定的花灵。有的小道士防备不及,被花瓣炸开在身上,就多出一个血洞来。
僵持了许久,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照在众人身上,小道士有修为不够精进的,身上已是血迹斑斑。
临水观的观主见状不再保留,闭上双眼捏决引动阵法,而后高举长剑,直冲云霄。身后众弟子各寻阵眼站定,围住阿瑶。
阿瑶迅速后退,同时双手结印,却始终退不出阵法之外,只得咬牙向老道冲去。
观主长剑引动雷法,云层遮天蔽日,仿佛有天裂之势,一旁的晚娘立于法器保护之中,已是吓得面色煞白。
阿瑶几乎隐匿不住身形,脖颈混乱中被几道法器划伤,雷法又太快,她大半花枝已经被水龙缠住。
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破了这个困住她的阵法。
仿佛天翻地覆,阵中几声厉啸,阵法破裂,阿瑶胸口被长剑刺中,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双手已被雷火决炸得模糊,沈府的花草随着空气中漫延开来的血腥气逐渐枯萎。
穿心之痛,阿瑶不敢再动分毫。
可是她余光却看到了顺着自己漂亮衣裙流淌在地上的大滩血迹。
她眼前忽然很模糊很模糊,她有点泄气了。
世事终究不能总如她所愿。
众道士亦是伤痕累累,若是他们正面对敌可以打得过这只大妖,又何必与人里应外合,布下如此多的手段。
当下道士们严阵以待,防备着阿瑶最后一击,却见她怔愣过后,忽然脚尖点地,面色狰狞地将自己从长剑下贯穿而出,转身携了已经昏迷的沈泉飞离沈府。
这番变故道士们却是始料未及,若是逃走又为何非要带上一个死人一起。临水观观主当下以六爻推算沈泉下落。
沈泉醒来时是在一个山洞里,被十几个神色各异的道士围着。他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却发现竟然有些不适应自己的身体。
为首的老道士身上血迹斑斑,一边扶起他一边向他解释:“你刚刚回魂,和身体还不是很契合,回去养两个月自然便好了。”
沈泉想道谢,一时半会儿却发不出声音,老道士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几乎是立刻问他:“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沈泉这才仔细回忆,发现过往之事虽然都还记得,却仿若大梦一场,不似是亲身经历一般。
他陷入回忆时,道士们也都静静等着他。几个伤势过重的道士互相包扎起来。
许久,沈泉觉得自己恢复力气说话了,迟疑着答道:“我从前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