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5章
来时的雄赳赳气昂昂荡然无存,只剩对强权的恐惧与俯首。
林晚晚一边在心底暗骂自己无能,另一边又将巫连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终究是不敢抬头看人,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而巫连似乎慢踏了一步,但不过一息,厚重的乌皮靴再次回稳,像阎王手边的锣鼓,一声一声敲着地面,朝她这边愈来愈近。
“抬起头来。”他已经近前,忽然说话,声音一如上上次索命前那句“出来”一般低沉,冷肃。
这是又要向她索命了吧?
林晚晚两腿战了战,天人交战三息,最终没有动作,只是抖擞着瓮声瓮气地应了句“殿下盛世俊颜,小奴不敢窥.探”,额头仍旧紧紧贴着地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对一个杀神夸出这么一句话的,但她觉得夸人总是没错的。
假若巫连能够因为她这么一句夸奖,马上给她一个痛快,她亦会不胜感激。
但事实常常不能如人之愿。
巫连在林晚晚矫揉造作的话语落下后,便轻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不敢?”
言罢,他竟然还狂狷大笑起来。
他声音其实很好听,低沉且有磁性,若是故意压低的话,还会有性感的气泡音。
可眼下是五更天,又是在空旷无人的深宫高墙之内,饶是再好听的声音,放在无人之境,那也瘆人得慌的。
林晚晚实在无言——不是说巫连生性不爱笑吗?怎么还笑个不停?
她犯着嘀咕,脑子飞快,想要通过之前的人物读档信息,琢磨出巫连此时的心境。
但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巫连已经止了笑,声音变回冷肃,轻飘飘地道了句“违令者,斩立决”。
这话是幽军入城后,巫连下的第一道令。
林晚晚并不清楚这“违令”中的“令”指的具体是什么,但她知道,只要违抗、忤逆过巫连的人,没有活口了。
所以,巫连是在暗示她,只要她不顺从,便算作违令吗?
如此一想,林晚晚完全不敢再耽搁,只猛地直立上身,绷直脊骨,仰起头,让巫连可以完全看见她的脸,唯恐再慢个一息,便就要被当做忤逆者结果了去。
可等她与巫连四目相对时,她又后悔了。
先前看得不够清楚,如今,她却能将巫连的脸完全与人物读档信息对上。
飞眉入鬓,眉骨低压,尽显冷厉正气,偏又生了一双妖冶凤眼,邪气隐隐外泄,阴阴冷冷。
此时,他正是背光而立,暗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愈发亮得骇人,锐气迸出,仿似一把把冰刃,能将人剐个千千万万遍。
林晚晚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她又露怯了,无声中,视线缓缓移低,连脑袋也跟着垂下去。
锋利的下颌、月白色交领、金玉牒带、大长腿......
就在林晚晚马上要看到巫连的乌皮靴时,一股凛冽寒松之气扑往脸上。
巫连忽而倾身靠近,她的下巴也被凉意挟住而托起,令她只能仰起脸来,承受着面前人的注视。
他的力道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林晚晚感到压迫,却不觉得疼,也刚好能让林晚晚的正脸完全朝他,却不至于让她能与他平视。
林晚晚不敢动了,只能屏住呼吸。
“到底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巫连又问了一遍,视线毫不客气地在林晚晚脸上逡巡、剐蹭,不过他的语气却很有耐心,和他手上的动作一样,极缓极慢,从她的下巴到她的脖子上,轻抚慢移,充满试探。
林晚晚耿直了脖子,像只绷直脖子待杀的鸡。
原来,巫连在怀疑她是间谍或是探子吗?
一晚上连着三次围杀,说巧合那是不可能了。
既如此,那巫连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吗?
可她到底哪里踩着他雷点了?
她一个边缘人物,至于他花费这么大的功夫?
“别妄图动歪脑筋。”
轻飘飘的警示又出口,脖子上的力道添了三分,宽敞的氧气通道也被挤压了一半。
林晚晚唯恐遁形,当即不敢再瞎想,咕噜咕噜转的眼珠子也一下顿住,怯怯望去巫连的眼睛里。
黝黑的瞳孔倒映出她发白的脸色,因惶恐而瞪大的眼睛,还有苍白下.唇上雪亮的贝.齿,以及唇上殷红的血丝。
她真是慌极了。
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能有谁派她来?
【那就实话告诉他,你只是夜游而已。】
系统突然提示,林晚晚受听觉反应驱使,眼珠子又滚去了左边。
而警觉如巫连,他的眼珠子也追着林晚晚的眼睛,望去右边。
三丈高的宫墙,武林高手来了也未必可以轻松越过,更何况墙下还有五百铁甲军成铁桶之势。
若有异兆,不可能无人来报。
所以,她故意看向那头,是想耍他?
巫连的视线缓缓移回,依旧对上林晚晚的眼睛,但那本来明亮的眼珠子肉眼可见地晦暗了下来,打量更甚,甚至还隐隐蓄起某种狂风暴雨。
林晚晚脑中警铃大作,脱口而出,“回摄政王大人,无人派小奴来,小奴就是久居教坊司太过无聊寂寞,所以趁着轮值倒夜的空隙,在御花园看看风景,扒扒墙角,啥也没干。”
她一气呵成,不敢停顿,唯恐巫连不让她将话说完。
末了,她还哭丧着脸,拿捏着哭腔添说:“天地良心,小奴胆子小,没脑子,又十分怕死,这一生,就只想好好地活着,哪里敢来害摄政王殿下呢?”
林晚晚句句发自肺腑,情真意切,要不是巫连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动弹不得,她已经巴不得要去抱住人的大.腿,大哭特哭地哀求上。
巫连是当真没有见过这么“生动”的人,短短几息之间能将愤怒、畏惧、厌弃、讨好、揣度、恳切、窃喜、哀伤这些几乎完全相反的情绪都变换了个遍。
这不似常年戍守边关,需要将脑子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一样,要么绷着一张脸,要么开怀大笑,要么狂妄肆意,总之每一次都要极尽展露自己的情绪,仿佛再无余生一般。
也不似久居庙堂或是深宫之人,总习惯携带一张人皮面具,无论笑无论哭都只止于动作,而毫无真实情感可言。
她满口胡言乱语,仪态礼规也尽失,但就是喜怒形于色,让人一眼看穿真假......也真是傻得很可以。
巫连冷笑,忽然就松开了钳住林晚晚脖子的手。
宽敞的喉道让富足的空气灌入让人迷醉,加上少了外力的支撑,林晚晚一下软倒在地上。
掌根擦在泥石板上火辣辣地疼,但林晚晚也顾不上了,只一个劲儿地贪.婪地呼吸。
一种劫后余生的贪.婪地呼吸。
“你现在是教坊司的舞女?”
冰冰凉凉的声音又在头顶想起,林晚晚仍旧不敢耽搁,身子只怔了一息,也不敢再喘气,就连忙膝行着跪到巫连面前,唯唯诺诺,“回殿下,小奴正是教坊司的舞女。”
“教坊司的舞女啊?”
巫连俯瞰着,慢慢悠悠地重复着,又是极有耐心的语气,不知在斟酌着什么。
林晚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不敢抬头去看巫连的神色,但能借着月光,看见他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手,擦着那只方才触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