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辉鸣
一边,那让紫阳花竞相开放的姬君还没有察觉,一改刚刚的颓废,就像是某种小型毛茸茸的生物再次恢复精神一样,兴致勃勃地帮她出主意:
“您是男儿,以后有为官做宰的机会。地位越高,就有越多的人记住您的母亲。到了您位极人臣、飞黄腾达的一天,天下谁人不知道夫人呢?”
“而只要您有心,她的名字、她的才华就会脱离‘公子之母’的称呼,永世长存。”
八岁的荣子学着神神叨叨的父亲在香雾中念叨的“飞黄腾达”,毫不犹豫地画大饼。
“若是她唯一的孩子都放弃了,又有谁能记得她呢您说是不是?”荣子转头起身,收回了在鸣音心里不时碰触的萤虫,一个用力拉起来了依旧坐在冰冷石板地面的公子。
“来吧,一起为我们的母亲们祈祷吧,想必已经接收了我们那么多贪心愿望的织女姬不会动怒的。”
就着住持为贵人公子准备的笔墨,荣子在闭眼参拜后写下了对隐姬的美好祝愿,将难得的洁白信纸折成了优美的立文,仿佛即将亲手递给神明一样。(注)
被塞了一手笔墨,此时真的在手上开了“墨色山樱”的鸣音拿着说不清楚是沉重还是轻盈的毛笔,长久被压抑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丝释然。
在这个不知他一切的姬君面前,她长久被巨石积压的灵魂终于得到了一缕释放。
之前的矛盾再次不由自主地浮现:如果她此时也是个穿纱衣小袴的女孩,这一刻一定不顾一切,抱住这位鲜活直率的姬君,在她随夏风飘荡的碎发缠磨下,和她说自己的母亲、自己的生活,让那长久被塑造得只会微笑的疲惫得到安抚与释放。
但她又不知多少次感谢母亲并愤懑于世道:若她真的是不问世事的公主,此时连出行的权利都没有,遑论与姬君相会了。
我叹深宅贤女空见老,只听天地辽阔男儿笑;
又昔此身荒唐虚皮囊,红妆不得与君对镜描。
何其可笑!她明明不喜欢这一层风流多情、汲汲营营的男儿皮囊,可是也只能依赖这母亲留下的皮囊里的希望。这名为“男儿”的皮囊,是世上的谁和谁,制造出的金身银装?
“来啊,写祷告啊!”
荣子不知道这郎君又在思考什么人生了,只觉得这一刻对方的身上蔓延出比生病时捏鼻子也只能喝一半的黄连还要浓烈的苦意,让她恨不得就像偷偷倒掉另一半汤药,抓起郎君的衣领赶紧给他像是甩干机一样甩走这难以言喻的悲伤。
话说,什么是甩干机?
于是这回鸣音回过神了,发呆的人换成了荣子。
鸣音看了又看灵魂出窍、想要像小狗一样甩皮毛的、已经完全不在乎形象、疯狂摇头的姬君,大着胆子,轻轻触及了她已经四处散开的未及腰的长发发尾。
就像是自己身上衣服一样香气的、带着夏日荷香的发尾。
那么轻,轻到秀发的主人还沉浸在思考失败后无缝衔接的欢乐甩头中,没有丝毫察觉;
那么重,明明是只有一点毛毛刺刺的感觉,却是她没有触摸过的千斤。
“好了,是不是累了?休息下吧。”鸣音自从遇见荣子后,就多出了好多真心实意的笑。
“我写完祷告,就护送您离开。”
天色已经很晚了,松林外鼎沸的人声也渐渐远去了。她自己没有长辈照料,却不能让姬君的长辈担心。
“母亲,您的女儿已经离开了一条院和内里,走出了京都,替您看过外面的山海与日月。日后,我还会带着您的遗愿一起,观赏最壮丽的景色与盛世。”写好了立文,鸣音暗自祈祷。
“如果我的消失能让您长寿,那我宁可不要出生;可是我如今已经有了不被束缚的身份,那就要对得起您的苦心。”
“我会让您永远被铭记,让‘橘远子’的名字和女儿一起留存千年。”
祭拜完毕,鸣音挺直了脊背,一如既往。
而这即使被刁难、即使痛苦时候也从未真正弯下过的腰背,今后也将一直挺立。
她不想认输、不想臣服,也绝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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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时候真的不早了,竹君都着急到要跳脚了。
“回去吧姬君。”鸣音用身体为荣子挡住下夜有些微凉的晚风,“我并非过目不忘的神童,可是今年的夏夜,我此生不忘。”
“嗯?”头发还有些散乱的荣子停下脚步,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鸣音。
嗯?姬君怎么不走了?
是察觉到我刚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了吗?
她会不会生气呢?
鸣音小心翼翼回想,生怕哪里冒犯了姬君。而那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的女孩却大大方方:“要不要留个门户,之后我们写信?”
啊,还有这样让人开心的事情!
可是,万一……万一日后她的身份暴露,连累了这位清清白白的姬君呢?毕竟,就在刚刚,她连姬君的名字都不敢问,生怕之后生出事端。
初见时,鸣音庆幸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而现在,鸣音不是不信姬君,是不信自己,不信还未长成保护者的自己能完美护住被世俗重重限制的女孩。
“我和你说,你可以把信送到……”荣子小声报出了乳母阿丰收回的房子住址。
荣子是敢想敢做的,这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只是高兴于在阿珠和不被允许见面的遥远的大君外多了个朋友。
“嗯……”在荣子着急起来甚至拉住鸣音袖子、露出了在隐姬面前想要实现愿望的少许恳求情态下,鸣音有些脸红地报出了一条院和舅舅家的名号。
如果逝去的更衣和女御天上有灵,一定佩服这两个明明能扯上关系、但是小小年纪就是马甲大师的孩子打信息战的功力。
“所以您叫什么啊?我总不能称呼您是‘七夕公子’吧?这样大的名头,我怕织女姬生气呢。”其实只会疯狂祈祷许愿、根本不怕神明的荣子继续刨根问底。
“我在家中行……四。”(注)
是啊,她本来就是母亲孕育的干净清爽的女儿身。
被所谓的父皇长久忽视的她不在乎对方给予的“公主”名号,却也只能压在心里,在这位能让她真心笑出来的姬君面前得到刹那的救赎。
荣子不知道这个苦涩和甜蜜泡泡交织的郎君的想法,满脑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