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破镜
乌金西坠,月上中天。
临近年下,坊市上越发喜庆起来,酒肆茶棚皆挂起了罩纱风灯,流溢出一坊灼灼的灯火。
“笃、”柏姜正站在一处泥人摊子前给小六挑玩意儿,忽然听见有硬物敲击声,她只当是小孩子淘气,专心对比一个洛神和一个西王母。
“笃、”那石子不偏不倚,直直将洛神的一条水袖击碎。
柏姜拧着眉回首望去,只见褚绍一条腿支着仰躺在酒坊二楼的一处窗扇前看着她,手里颇具威胁性地从一旁盆栽里捡起一块鹅卵石晃晃,大有她不过来就要把人家摊子砸光的意思。
“麻烦,这两个我都要了。”摊主顿时喜笑颜开,把泥人包好了递给柏姜。
柏姜怀里揣着泥人再回头看去,褚绍已经不见了,窗边只有一枝老梅,在月下轻轻晃着枝杈。
柏姜抱着两个泥人站在路边,有两个孩子提着灯嬉笑着打她身边跑过,街上依旧是游人如织,人声鼎沸,仿佛刚刚那个投石子的褚绍从来没有出现过。
“娘娘好情致,上元节不在宫里呆着,跑来与民同乐?”
等了半响,褚绍悠悠从巷子口拐出来,背着手含笑站在柏姜身前。
柏姜刚要质问那碎了的泥人,忽然眼前晃见一个黑影,只见褚绍从怀里掏出个什么物什直奔着她面孔而来。
她本能要躲,却被面前人不容置疑地扣住后脑,眼前一黑复又明亮,原来是褚绍在她脸上扣了一个面具。
褚绍俯身去系柏姜脑后的细绳,近乎环抱的姿势,几乎要把柏姜一整个罩住,暖而热的气流细细地冲刷过她耳朵上的绒毛,激起一阵不为人知的战栗。
“嘘,李璋在附近呢,娘娘不想教他看见我们吧?”
系好了,褚绍扶在柏姜颊侧,大拇指轻轻扶正了面具,这才放下手。
柏姜立刻后退一步:“给我带的什么?”
褚绍慢悠悠给自己戴上小巧的黑色皮质面具:“好看,娘娘带就是了。”
“侯爷来做什么?”
“不是说了么,弄坏了我的东西,要赔的。”
柏姜想起老宅那一地散碎琳琅,脸上蓦地有些发烫,幸而带着面具,加之坊中灯火暖红,他应该看不清什么,柏姜抱着那洛神转身,苦心维持着声线的冷淡道:“着坊里都是小孩子家爱玩的东西,侯爷不嫌弃就行。”
褚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灵巧地系好绳结,低声笑道:“小狐狸。”
随即大步跟上。
泥人、兔灯、截饼、带钩……褚绍跟个富贵人家里颐指气使惯了的小姐似的,拉着柏姜把坊市上的小摊子挨个逛过,略有入眼的便直接拿走,留柏姜在身后任劳任怨地付钱,惹得一个个摊主啧啧摇头,对这软饭吃得如此理直气壮的男人叹为观止。
柏姜付了钱,被那卖灯笼的大娘悄悄拉住手:“闺女,听大娘一句劝,这种男人不能要。”
“哈哈,多谢多谢……”
柏姜给大娘多付了点银子,落荒而逃,只留大娘在身后抱着银子痛心疾首,直呼好姑娘被糟蹋了。
“唔——”
柏姜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一把东西,初尝时十分甜蜜,咬碎了又在口腔中爆发出一股馥郁的浓香。
褚绍自己也塞了一颗,狭长冷冽的眼睛眯起来,红唇白牙齿,笑意十分鲜明:“杏仁糖,好吃吗?”
即使是在五年前,柏姜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点点头,口中的甜蜜的糖衣逐渐融化,渐渐能品出果仁苦涩的余味。
褚绍今日模样太过开怀,柏姜直觉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柏姜随着褚绍走进巷底亮着灯的一间无人的酒肆,她缓步走进去,身后的门扇霎时间齐齐合拢。
柏姜打量着四周,丹槛绮疏,檐宇清净,庭下松槐夹植,有假山方池,并不像寻常酒肆后院:“这是哪儿?”
“我的私宅。”
“阿姜。”褚绍扫了眼柏姜怀抱着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眉眼带笑,俯身凑得极近,似是要接。
柏姜将东西往方桌上一放,“叮叮当当”铺了一桌子。
褚绍停住,却又不在意地一笑了之,牵着柏姜的腕子到了后堂。
柏姜直觉她要知道褚绍今日如此开怀的原因了,怕不是什么好事,她停在院里,不愿再进堂中:“侯爷有话说?”
“想和娘娘一叙旧情。”
有凉风拂过柏姜鬓角发丝:“……夜凉,我回了。”
褚绍低低笑起来:“我给娘娘备了份礼,来也来了,瞧瞧再回不迟。”
柏姜不愿进去,褚绍也不逼迫她,而是好脾气地自己进了后堂,不一会儿手里拿了支什么回来。
柏姜皱着眉头去接,眼熟的很,阿午她们常用的黑羽箭,用什么可拿来送自己……
“五年前八月初一,城门外二十里馒头山有人伏击,当在我面前的人是你吧?阿姜。”
耳畔声音轻快中带着欣喜,却犹如一记重锤,打击得柏姜手中动作凝滞在半空,羽箭“啪”一声打手中落下,打着圈扑腾几下,最终躺在了石子地上。
见柏姜这模样,褚绍更加笃定,他心软得如同轻絮又鼓胀得如同沸浆,双手笼住柏姜冰凉的下颌,倾身动情地要吻过去,却被柏姜猛地躲开。
他心口烫的不行,既嗔且喜:“躲什么?你当年是有真心的,是不是?”
却见柏姜哆嗦着,皱着眉要挣扎,他双手铁箍似的握住柏姜大臂不放,却不防被柏姜打了一个巴掌。
月凉如水,心头的热意顿时被浇灭了一半,褚绍缓缓回过脸,一半面庞被罩在阴影里:“呵,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太后娘娘的巴掌,臣甘之如饴。”
柏姜下意识打过去,这下也清醒过来,颤抖着撤回手:“有没有真心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让姑母徒增杀孽。”
“阿姜,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你豁出一条命去救我,那日你也看到了,你送我的我都好好收着,我是对你有意的,我们两情相悦!”
褚绍退开半步,不可理解地问她:“你为何总是推诿?”
柏姜声音飘渺,仿佛风一吹就飘散了:“侯爷别忘了,宋阿濡没了,如今我们是死敌。”
“什么死敌?”
褚绍好笑地笼住柏姜:“你养着贺兰祎,不就是为了那个皇位么?”
他进一步靠近柏姜:“我也是你的人啊,阿姜,我称帝不是一样?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当年是我没用,我被我母妃的死吓坏了,我怕娶你为正妻,怕你诞下我们的孩子,怕所有人逼迫着我去杀了你!可是,可是如今不同了,你已经是太后,我不会有子嗣,不会有后宫,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没有人会盯上你的性命这样不好吗?”
天边不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褚绍陷入迷狂的脸,柏姜的额发被风吹乱,她歪着头凝视着面前人:
“哦,侯爷要在宫里□□么?”
“倘若,倘若太后崩逝呢?我是说……”
啪!
“褚绍!”柏姜神思清醒,抬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继而抚过被风吹乱的鬓发,冷风中声音异样冰冷坚硬:“你把我当什么?!”
“瞧瞧吧,这就是你称帝为什么和贺兰祎称帝不一样。皇帝身子不行,早晚会退下来,贺兰祎如今不到五岁,她成年前我至少有十年的时间将权利握在我的手里。而你称帝呢?我会无名无姓,被你藏在深宫里做一个没有身份,连宫女也不如的情妇。”
“谁敢?!”
“轰隆!”天边滚过一声闷雷,狂风四起,摊贩匆忙着收拾铺盖回家,坊市一时之间灯烛俱灭,只剩这一处庭院灯火通明映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褚绍指天画地:“我在你身边,谁敢这样看你?”
“若你不在呢?”
又是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开,有雨滴滴在柏姜的额角,院里石砖地上“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