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夜探林府(对质)
张远道犹豫了一下。
身为张家旁支,他深知这些年张家的困境。
虽然魏国公张仲谋手握兵权,戍守一方。
又得益于先魏国公当年的骁勇善战,周朝大部分武将都是张家的支持者,张仲谋在军中基本是一呼百应,威望极高。
然而这却并不能挽救,张家在与皇权的抗争中,逐步落入颓势的现实。
先魏国公已逝去多年,人心易变,张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经远不如从前,这是其一;
而其二,便是张家在朝中无人。
即使张家的兵权再盛,只要皇帝有了其他统兵的人选,一声令下,即可换将。
届时等待张家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交权,要么谋反!
很显然,张家并未做好举兵的准备。
而只要魏国公从这个统兵的位置撤下来,张家在朝中的一切权势也便成了过眼云烟,时过境迁。
张家最需要的,是朝中有力的支持,是足以阻止皇帝换将决定的文臣、重臣!
然而,自古文人多清高。
张家纵然权势滔天,这些年也始终不遗余力地收买朝中文臣,但也始终停留在四品以下官员那层,无法抵达权利核心。
而林渊,就是这些年,张家耗费无数心力,培养出的,最接近内阁的文臣。
很显然,林渊即便不太好用,但他对张家的重要性也是毋庸置疑。
所以若是张远道将这件事捅到张家,张家很可能为了保林渊,而将他推出去。
这也是今日他没去张家求援,反而气急败坏,来找林渊对峙的原因。
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也了解张家的无情。
即便他身为张家人,又为张家做牛做马,私下里处理隐私腌臜这么多年。
不,张家甚至不会将他交给锦衣卫,张家交出去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张远道心头苦涩。
他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除了相信面前这位天子近臣,皇帝视若子侄的平阳伯,他还能怎么办?
即便这黎彦棠,也是林渊的准女婿。
黎彦棠眼看着方才还红光满面骂人的胖子思虑过后,面色逐渐灰败。
他心头也暗暗吃惊。
莫非这胖子先前说的竟是真的。
便见张远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无比郑重地交托到他的手上。
黎彦棠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林渊一眼,这才将信件展开。
「远道兄:
渝州税银于悦来客栈失窃,金额巨大,押银税官认为悦来客栈掌柜伙计等人形迹可疑,请顺天府立即抓捕归案,迟则生变。
此事实乃大功一件,为防止消息泄露,告知背后匪首,还望一网打尽,勿放走客栈一人!」
信上字体飘逸脱俗,如行云流水,正是林渊惯用的字迹。
落款处,还盖着他的私印。
林渊先前一直冷眼在黎彦棠身后看着。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并不担心,张远道能拿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直到黎彦棠将信件展开,林渊看清上面的内容。
林渊惊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他这字体,在擅长馆阁体的众多官员间,并不多见,也不是随便就模仿得来的。
更何况,信件下方加盖的是他随身携带的私印?
可是林渊确信,自己并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更未曾送信给张远道。
那这信,到底是谁写的?
难道是张远道,为了栽赃陷害他,特意模仿了他的笔记?
不!不对!
林渊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猜测中的问题。
先不说张远道有没有这个能力,此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完全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张远道这厮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是傻子。
所以张远道也是被坑了!
林渊的脸色黑如锅底,登时气得浑身打颤。
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张远道,神色格外恨铁不成钢。
“远道兄……你糊涂啊!”
“若是请你顺天府抓捕嫌犯,我为何要私下里给你传信,又为何不用官印?”
“地方税官押运税银上京,食宿向来是由官方客栈提供,又怎会去住私人客栈?”
“税银可都是银锭子,体积大又死沉,地方税官既然押着银子进了京,为何不直接到户部入库?会给客栈掌柜见到税银的机会?他们会带着税银在身边?留着过年啊?”
“我看写信之人,怕是早就知道这信中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又找不出更好的借口,这才在信中强调,‘此事乃大功一件’,这是算准了你会贪功冒进呢!”
黎彦棠手里稳稳拿着信件,陷入沉思。
他当然也早就看出了林渊所说的疑点。
这封信是伪造的,此事毋庸置疑。
因为他清楚,此事若由林渊来做,定会神不知鬼不觉,断不可能留下印信这么大个把柄在张远道手里。
这不是授人以柄,又是什么?
然而这信上的字迹,并印信,又足以以假乱真。
朝中官员可能并不知情,从他们入朝为官的第一天起,锦衣卫衙门里便存有他们的所有档案。
包括生平、来历、家中女眷儿女、甚至与什么人交往过密,又与什么人有嫌隙……
这其中,当然包括官员的私印以及字迹。
先前黎彦棠是调阅过林渊档案的,他很确信,这字迹和私印,与档案所载一模一样。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远道听了林渊的指责颓然坐倒在地,拍大腿嚎啕大哭。
“我不管,这字迹是你的,私印也是你的,你如今别想撇清关系!”
“如今锦衣卫要找我麻烦,你得给我想法子脱罪!”
林渊一听也急了。
“脱罪?你做了这么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还想着要脱罪?”
“自求多福吧您呐!”
“盖了我的私印又如何,你这信里漏洞百出,陛下圣明,怎会冤枉我?”
张远道神色狰狞,满脸绝望。
“老林啊,你我也算是相交多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不近人情!”
“怪不得阿蕴上次连帮人入个籍都求到了我这里,而不是直接去找你这个身为户部尚书的父亲!”
林渊神色微微一怔。
“你说什么?什么阿蕴?这又关阿蕴什么事?”
黎彦棠也是微愣,旋即他便想到,先前林渊说,张远道求林渊给穷亲戚入籍之事。
亲父就是户部尚书,统管钱粮户籍之事,林知蕴却为何要拐这么大的弯子,去找张远道?
莫非是算准了此人的钻营之心,贪功好骗?
直觉告诉他,这事绝不简单。
“所以那要入籍之人,其实是林知蕴的人?你可见过那几人?”
张远道被黎彦棠问得一愣。
“不过是几名……阿蕴救下的乞丐,我为何要见?又不是整天闲的没事干!”
黎彦棠半晌无语。
他该说这胖子是心大好呢?还是太过轻信?
“那些人的名讳籍贯,你总该知道吧?”
张远道更加摸不着头脑。
“那些不都是底下人对接的吗?得问我家师爷和阿蕴的丫鬟才是。怎的?不会是……那些人有问题吧?”
这人,竟是才反应过来。
“哎哎?贤婿……贤婿啊!”
林渊这时也看出来,黎彦棠对林知蕴有怀疑。
他不由替女儿辩解。
“阿蕴未满十五,可还是个小姑娘,即便偶尔淘气,也不至于……”
黎彦棠嗤笑,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扣。
“小姑娘?淘气?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