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新岁心愿
青樾率先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口中,被烫得斯哈斯哈,在嘴里又将羊肉翻炒了一遍。
然而待她咀嚼完后,女孩兴奋地两眼放光:“呜呜呜,这也太鲜嫩了!”
她给宁璇精挑细选了块不带白腻肥沫的精肉:“阿璇,快尝尝,这个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呢!”
宁璇吹气凉了凉,顶着青樾期待的眼神吃完后,由衷地评价道:“好吃!”
青樾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美滋滋地想,“如果每日都是除夕,就能日日吃上这般好吃的瓠羹……”
光是想想,女孩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宁璇道:“日日吃岂不是会腻?”
“也是哦,”青樾赞同道,“不过头几天高兴就足够了。”
一面闲谈,一面用膳,她们将饭菜几乎消灭干净时,齐齐向后一仰,双手摸着圆圆的肚子。
稍作修整,宁璇便先去换洗。
午时她回来歇息了几个时辰,今夜轮到她值夜。
青樾则拿着半鼓的荷包准备去与几位宫女、姑姑搏一搏,扬言要不将荷包填满就不回来。
戌时末宁璇来到东宫,先钟晏如一步。
她替他铺衾被铺了一半,他便裹着殿外西风回来了。
除夕宴看似是皇家成员的聚会,但其中的暗流涌动、往来觥筹,足以叫人应付得筋疲力尽。
宁璇鼻子灵,仅仅一个照面就嗅到他身上沾染的酒味。
宁璇接过他脱下的大氅,问:“宫宴已经散了吗?殿下饮酒了?”
“还没散,我以身子不适为由率先离席了。”钟晏如适才在席间被几位为老不尊的宗亲拉着话长话短,招架得不耐。
他也确乎不想见一群人虚与委蛇的场面,心堵得慌。
殿内的烛火温柔地描摹着宁璇的面容,钟晏如卸下一身坚硬防备,道:“别担心,我没有沾酒。”
宁璇问完就觉得自己造次了,钟晏如再这么一提,他们周身的气氛愈发微妙。
她,她才没有担心他……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宁璇不肯应声了,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快去沐浴更衣吧。”
钟晏如将她的忸怩看在眼里,没戳穿,道好。
不多时,他便换上常服走出来,发现宁璇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檐下两旁挂的琉璃彩灯。
灯火憧憧,将外头琉璃上的五蝠图样映在丹陛上,辉煌好看。
“会不会冷?”听见他的关切,宁璇掏出揣着的手炉,摇摇头。
“时候尚早,你可以晚一些过来的。”钟晏如挨着她坐下,他们的衣摆避无可避地交叠在一起。
宁璇:“哪儿都是待着,没什么两样。”
钟晏如想了想:“怎么不去玩玩,我听夏封说他们组了一堆人打牌九。”
宁璇倚靠着门框,道:“说来殿下大抵不信,我从前很喜欢热闹,喜欢众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开怀大笑。”
“那如今缘何变了?”钟晏如顺着她的话问。
宁璇垂下眼,沉默片刻:“人总是会变的。”
她佯作不在乎地耸耸肩:“现在我觉得清静些也挺好的。”
钟晏如去看她,她有意将脸隐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处,不让人看清她的神情。
她环抱着腿,就在他咫尺,却如隔山海。
一年半前,他便暗中寻到当初带宁璇那批人进宫的太监,以他曾经悄悄与一位宫女对食的把柄要挟对方讲出对宁璇所知多少。
当然问到想了解的事情后,钟晏如不会让有可能出卖自己与宁璇的人继续在皇宫中待下去。
那位太监第二日便被夏封寻了个由头打发出宫,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世上消失。
钟晏如勒令夏封不准将此事向宁璇抖露,夏封保证会守口如瓶。
自他选择要与成帝硬碰硬的那一刻起,他的手上就注定要沾染肮脏的鲜血。
他比谁都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
可至少现在,他不想让宁璇知晓他背地里那些事。
他不敢面对宁璇得知真相之后的表现。
他不想看见她对他露出厌恶惧怕的目光。
得知此宁璇并非彼宁璇后,他又私下联系到林家的一位同辈相助,沿着蛛丝马迹一点一点往前深入追溯。
林家这一辈里,属那人与他之间交情最深。
少年最是直率仗义,钟晏如与他共享秘密,不怕会泄露。
顾忌宁璇极有可能尴尬的身份,钟晏如嘱咐他千万小心探查,不要惊动旁人。
因此进程极其缓慢,最终断在了宁璇乔装成乞丐混入京都的线上。
停滞了足足三个月,宫外方才重新递进来新消息。
有人曾在营州的望烟山上与她有一面之缘。
营州这个关键的信息出来后,事态登时变得明朗了。
不用几日,他几乎就确定了她的来历,她的遭遇。
她生于官宦家,曾经过着优渥平淡的生活。
她自小就冰雪聪慧,很爱笑,一笑眼睛就像弯月牙,格外讨人喜欢。
营州的百姓都知晓,她被爹娘娇养,被视作掌上明珠。
她又有不那么大家闺秀的一面,喜欢上街看杂耍,混在人群中拍掌道好。
她曾如朝霞般明媚,无忧无虑。
钟晏如无比嫉妒他们,嫉妒他们能够亲眼瞧见宁璇那个时候的样子。
而他目下只能依稀窥得她从前的影子,故而误将耀眼春阳当作皎皎明月。
若非突发变故,她与他或许穷尽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但钟晏如宁愿没有这场变故,宁愿他们不会见面。
彼时她不过十四的年岁,侥幸死里逃生,只身走过荒凉黑暗的山路。
期间要摔倒多少次,下雨了往哪儿躲,饿了该怎么办,遇到刚鬣大虫又是如何逃脱的?
钟晏如想都不敢想,他总算明白宁璇身上缘何会有那股仿佛什么也压不倒的韧劲。
毫无疑问,她懂得他的无助,并非说说而已。
她失去了所有亲人,一路逃难至京都,将痛苦藏在心底无处诉说,甚至反过来安慰鼓励他。
论孤勇,他不及她的万一。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告诉眼前的宁璇,说我已经清楚你的苦衷,知道你想要申冤想要复仇。
但话到嘴边变得含糊不清:“阿璇,你若有任何想不通的事情或是烦恼,不妨告诉我吧,我愿意帮你分担。”
被迫揭开伤疤的滋味不好受,他不愿逼她,愿意等她自愿开口的那一日。
哪怕再为她过上两年假生辰,他无有不愿。
即便她不提,他也会竭尽全力帮助她申冤。
宁璇掀起眼,错愕地看着他,隐约觉得他话里有话。
不应该啊,他难道查到我的底细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