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轮里的刻痕
洪水终于褪去。
留下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原本依山傍水、炊烟袅袅的靠山屯,如今只剩下一片广阔的、泥泞的洼地。
浑浊的泥水尚未完全退净,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坑,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像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断壁残垣从泥浆中支棱出来,那是房屋倒塌后留下的骨骼,破碎的砖瓦、家具的木屑、以及各种生活用品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土腥味的淤泥。
田地彻底毁了。原本绿油油的庄稼被连根拔起,或被深埋地下,或被冲得不知所踪,只剩下一片板结的、毫无生机的泥滩。几棵侥幸未被完全冲走的大树,歪斜地立在泥地里,枝叶上挂满了肮脏的塑料袋和杂草,奄奄一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淤泥、腐烂物和消毒水的气味,沉闷而压抑。往日的鸡鸣狗吠、人语喧哗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偶尔被政府救灾人员的脚步声和清理机械的轰鸣打破。
林小满站在自家所在的山坡上,俯瞰着这一切。
他的小院和果园,因为地势较高,幸运地躲过了洪水的直接冲击,成为了这场灾难中唯一的“孤岛”。但这份幸运,并未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增添了几分沉重。
他和他的邻居们,是这场灾难最直接的旁观者。
黄大爷难得地安静下来,蹲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山下的惨状,小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狡黠,只剩下一种动物本能的惊惧和后怕。它偶尔会焦躁地甩甩尾巴,低声嘟囔:“俺的个娘嘞……这水……太吓人了……”
大个儿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悲伤的气氛,不再悠闲地晒太阳,而是不安地在林子边缘踱步,发出低低的、困惑的哼唧声。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脚下的土地曾经痛苦地颤抖,空气中充满了死亡和破坏的气息。
白婆婆的气息变得格外微弱,仿佛将自己深深藏了起来,那股温和的、滋养土地的灵性之力也收敛了许多,像是在默哀。
就连那几只傻狍子,也不再傻乎乎地探头探脑,只是远远地站着,警惕地竖起耳朵,仿佛被那场狂暴的洪水吓破了胆。
风声穿过柳梢,带来柳小哥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絮语。那声音不再慵懒骚包,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沧桑和沉重。
“看见了么,小满子……这满目疮痍的大地,这死寂山林……还有人心的贪婪,山河的愤怒……这一切,都刻进了我的年轮里。”
“不是只有树才有年轮。这山,这水,这风,都有它们的记忆。今日之痛,会像最深的那圈年轮,永远印在这里。往后哪怕草木重生,房屋再起,这份印记也抹不去了。”
柳条轻轻拂过林小满的肩头,冰凉而沉重。
林小满默然无语。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柳小哥话中的意味。这份震撼与无奈,不仅刻进了山林的年轮,也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