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 28
但是连曹梅君也没有想到，竺星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抄了两个月的经书。
每日早午，她都待在佛堂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为她知道，抄经只是借口，曹梅君，或者说陆家，只是想借此教教她豪门的规矩，杀杀她这个新媳妇的锐气罢了。谁曾想，竺星根本没有锐气，她甚至连脾气都没有，像个隐形人一样，隐藏在背景之中，从不惹人注目——这便是她的生存之道。
佛堂在老宅最僻静的角落，庭院深深，竺星又初来乍到，没有人关心她每天都去哪儿了，即便知道她被困在佛堂内做功课，也没有人在意。
因为都是这样过来的。
凡是嫁进陆家的媳妇，都要经过曹梅君这一关，无人能够幸免。
就连何婉毓，也不觉得做功课有什么不好。她唯一觉得不当的地方，是时间太长。第一天做功课，竺星就整整做了十几个小时，最后累到腰都弯不下去。
还撞上了陆绍璟下班。
曹梅君也觉得有些欠妥，便改了时间，让竺星白天待在佛堂，吃过晚饭便回屋。
因此，陆绍璟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只是有一次想起，问竺星：“你最近在家里做些什么？不出门去玩吗？邝紫玉说好些天没见你了，找你去逛街你也不去。”
竺星一顿，放下他路过带回来的蛋挞。
“天气太热了，不想出门。在家里待着，老夫人教我练字。”
陆绍璟便不再追问了，又低下头去看文件。
他最近有看不完的文件和投标书。
瑞普的新一代医疗仪器通过技术革新，解决了同类设备在成像分辨率和操作流程方面存在的瓶颈，如果陆氏成功引进，不仅会带给集团明显的经济效益，还能够帮助陆氏拓展医疗市场，完全是一项有前瞻性且回报潜力可观的长线投资。
更重要的是，根据内部消息，瑞普还将在三年内推出更新一代的居家医用监测设备，这又是一个新的发展方向。肖乐瑶评估，这种家用健康设备一定会成为陆氏医疗走进大众家中的拐点。
看过评估报告之后，陆绍璟就命令肖乐瑶组建一支新团队，全面攻克瑞普项目。
陆绍璟从来都是野心勃勃，绝不止步于做一个跑腿中介的代理商，他需要更加不容置疑的实力和筹码，帮助陆氏打入瑞普的核心，以便和这个世界著名的医疗设备公司进行技术合作，参与到他们的新项目中去。
所以，陆绍璟必须为这个未来开个好头，建好根基。
这些，他没有告诉竺星，他只说自己很忙，瑞普的项目很重要。
“抱歉，最近加班，没办法陪你吃晚饭。”
“对不住，临时要出差，答应给你带的杨枝金捞已经让马克送回家了。”
“方案有些瑕疵，我还得在德国多待一段时间，你想吃什么，找马克给你买。在老宅闷吗？要不去酒店住？我让绍瑜陪你。”
对此，竺星的回复一概是：好。没事。你忙吧。
“辛苦了，吃的不用啦，老宅都有。不用啦，在老宅也挺好的。绍瑜不在香江，她去澳洲度假了。”
她一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让陆绍璟放松了心神，在德国出了一个月的公差。
而陆绍璟不在香江的日子里，竺星的佛堂功课又开始越做越晚了。
有一回，曹梅君说要赶在明日去寺庙供佛，让竺星连夜抄写一部金刚经。
抄完已经是凌晨，竺星独自掌灯走回副楼，右手一直发颤，连灯影都抖动不已。回到卧室查看手机，才知道陆绍璟给她打了七八个视频电话。
无一接通。
竺星坐在床下，没有力气再应付陆绍璟的目光，便只回了文字。
[刚睡着了，没看到手机，怎么了？]
消息一发出，陆绍璟的电话马上追过来。
“你今天怎么了？”他的声音凌厉，没有平日里的温柔。
“没怎么啊，困了，就先睡了。你找我有事吗？”
“我说过多少遍，电话不要调静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陆绍璟的语气十分严肃，电话那头还隐约传来一个女声：“好了陆总，你家里那位年纪小，不要这样吼她。”
陆绍璟没好气：“再晚两分钟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竺星一直没说话，手指抠着垂坠在床边的被单，上面的双喜刺绣十分刺眼，让她产生一种想要撕裂它的冲动。
见她不语，陆绍璟也静默了。
遥远的法兰克福，此时正是晚上九点，夏令时的太阳才刚刚沉没进地平线，往另一个半球而去，他站在街边，望着天边的蓝调时刻，深深叹了口气。
“竺星，你能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我也会紧张和担忧，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比一桩生意要重要得多。”
陆绍璟很少直呼竺星的名字，如果他沉着声音，清晰地唤她全名，并且目光如鹰隼一般精准直接，那说明他正在说的这件事情足够重要。
但是竺星没有感觉到。
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在陆绍璟心目中重要，她只是......
她只是很委屈。
在这个凌晨两点，万籁俱寂的深夜。
眼泪砸落在地毯上，湮没进细密的羊毛绒中，消失殆尽，仿佛一颗微不足道的露珠晞灭于太阳之下，没有人会去追问它的来由与去处。
她连发脾气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她只是陆绍璟买来的妻子，一个精美的、无声的花瓶。
花瓶可以有很多很多个，如果她发脾气把自己砸碎了，那陆绍璟随时都可以换一个。
而成为一片一片碎瓷的她，只能被扫进垃圾桶里。
毫无价值。
竺星左手拿着电话，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一言不发地抠着那个双喜字。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让陆绍璟无可奈何，商场上他可以雷厉风行，但是对待这个小女孩，他却第一次感到有几分束手无策。
总不能真的严厉训斥她。
没有人开口的通话，像是一场寂然的对峙。
直到远洋那头隐约传来之前那个女声：“陆总，你还去不去机场了？”
竺星吸了吸鼻子。
“对不起，陆生，我下次会注意的。”
明明是她先服软，陆绍璟却丝毫不觉得有一丝愉快，反而像是有什么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不自觉地有些烦闷，却不知道症结所在，只能僵硬道：“我的错，不该这么晚吵醒你。你先休息吧，我还有工作。”
“好的陆生，辛苦了。”竺星平静地答话，听不出语气。
等到挂了电话之后，陆绍璟才突然发觉：
她怎么又叫起了陆生，不唤自己阿璟了？
*
抄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曹梅君不会时时待在佛堂，但是她派了身边一个叫赵嫂的老佣人，美其名曰教习，实则是监视竺星不许偷懒。
陆绍璟出差期间，竺星就这样每日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回房间，不曾停息。
也是凑巧，这一天，天色微亮，竺星低着头从副楼走出时，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
那人戴着一副眼镜，气质文质彬彬，身材却颇为健壮。
竺星没见过他，他也似乎不认识竺星，两人在互相打量着对方，六点的晨光从他的镜片折射出一道光来。
男人看了眼竺星走出的副楼，恍然：“你就是陆绍璟的新娘子吧？”
看来是陆家人，竺星谨慎地点点头。
“你好，我是方仕麒，前段时间在外访学，没来得及参加你们的婚礼。”
啊，七姐夫方仕麒。
竺星瞬间想起陆绍瑜同自己八卦过，陆家兄弟姊妹的婚姻，各有千秋。
七姐陆绍瑛，本来是要和澳岛潘家联姻，奈何潘家二少出了车祸，英年早逝，大伯陆宗仁还没来得及给女儿找好下家，陆绍瑛便抢先宣布，她已经怀了方仕麒的孩子，决意要同他结婚。
方仕麒此人，家世普通，靠自己考上名校，毕业后便入职陆氏市场部，成为陆绍瑛的同事。
彼时，陆绍瑛也刚刚学成归国，隐姓埋名在陆氏基层锻炼，公司中极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是陆家的女儿，与她相恋的方仕麒也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