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掌中栖雪(二)
见人走近,他也侧目看过来。
竺影低下头,将手炉捧至他面前,恭恭敬敬道:“祝大人,殿外风寒,二皇子请您移步至偏殿等候。”
“众臣同在风雪中,没有独我一人畏寒的道理。”他轻言,推拒了这番好意。
他不曾接过的暖炉在竺影手中被握得紧了又紧,炉中新添了炭火,很烫,灼得她掌心都生了汗。
她继续道:“祝大人尚在病中,能躬身到鸿嘉殿守着已是虔诚之至。纵然忧君心切,也须得顾及己身。倘若圣上醒了怪罪下来,倒成了小人怠慢之失。”
听她这样说,鸦青氅衣下才探出一只手,接过那只绸缎包裹的手炉。
祝大人略略点头,展眉道一声“多谢”,继而漠然望着覆雪的鸿嘉殿,没再去看她。
她轻声答:“小人分内之事,大人不必言谢。”
擦肩而过时,几粒雪尘栖在他肩头,又随风坠落,委地无声。
没走出几步路,便听殿中常侍疾步上前来,众臣子都围了上去。
“陛下已醒,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
“什么?”众人不解,又开始嘈杂。
“陛下可好些了?”
“我等还未见过陛下一面。”
尚常侍向众人作了一圈揖,后朝祝从嘉躬身一拜:“陛下召秘书令祝大人入殿中去。”
竺影只听得皇帝转醒的消息,未来得及歇息,又一路赴风蹈雪奔忙,前往太医署。几位太医刚刚从各宫为妃嫔诊脉回来,正聚在屋里拥着火炉闲聊。
这样寒冷的时节,谁都不愿意出远门,可偏偏是此时等着治病的人最多。
竺影还没踏进太医署门槛,就被人给拦住了,那人趾高气扬道:“你是哪个宫的?”
竺影取出腰牌往前一递,说道:“我是静和宫的宫人。”
那人见了“静和宫”几个阴刻描金的字,当即变得客气了起来,不仅放她进门去,还一路相随问道:“柳太医刚从宜夫人那儿回来,宫人这时前来,又是为何事?可是夫人的头痛又犯了?”
竺影道:“并非。是主子遣我来问一句,冷宫里有人请医,为何太医署无一人前去?”
这话传进屋子里,方才还闲坐着的几位太医,这会儿都散开了。一个个低头翻书,或是提着个空秤杆装模作样,再看一眼外头亮堂堂的天,睁着眼睛说瞎话:“本来是要去的,可是天色不早了,我等也刚从几位夫人那里回来,且待明日吧。”
竺影自是不信,只怕是明日复明日,一再拖延罢了。
她看向拿秤杆那一人,试探着问:“柳太医,能不能劳烦您拨冗去一趟?”
柳太医笑眯眯推辞道:“下官这会正要为宜夫人抓配药材,实在抽不开身。”
竺影又看向另一人:“那章太医呢?杜修容与容贵人近来身体安康,您现下不忙吧?”
“下官正忙,你找另一个张太医去。”章太医捻着医书,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张太医听了,默默拔开腿离去。
竺影咬了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枚比屋外还亮堂的金锭子,趁其不备塞到张太医手里,笑问道:“张太医,能否劳您抽空走一趟?”
那金锭子在他手中盘了几圈,好似烫手得很,反复忖度着该不该接。见同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太医才一言不发收下,转头收拾起药箱。
竺影道一句“今日风雪紧,张太医早去早回”,便回静和宫了。
今日忙着在风雪里奔波,到宜夫人寝宫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宫人们正顶着寒风在外扫雪,清出行人常走的一条空道。
宜夫人的暖阁中飘出袅袅檀香,送去些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如常回到屋中,随手搁下纸伞,解了风帽与披风,站在门口掸落衣上的雪。转眼却瞥见个紫衫人影,正坐在座上喝茶,吓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未曾料想原本守在鸿嘉殿的二皇子,已先她一步回来了。
他指尖轻弹杯盏,惊散茶水上的浮沫,笑看向她道:“没打招呼,吓到你了?”
竺影收起恍惚的神思,改换一副笑颜,上前说道:“殿下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孟晓道:“你走后不久,父皇便醒了,只召了秘书监和中常侍到榻前,余下人都被赶了回来。”
竺影道:“倒也不算稀奇。”
“谁人又晓得,鸿嘉殿的大门之后,是怎样一番局势。”他低头摩挲着瓷杯,似百思不得其解。
竺影劝道:“殚精竭虑了几日,殿下早应当好好歇息。陛下苏醒自然是好事,那些朝臣也该消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况且祝大人还什么都没说呢,冷宫那位也尚未给个明确的答复,殿下无需操之过急。”
孟晓道:“我倒是不着急。父皇亲信太史监那帮神棍,重建观星楼与立储之事,还须得问天,眼下还做不了决定。”
竺影又说道:“太医署已经派人去过冷宫了,还不知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境况。”
孟晓抬手召竺影过来坐下,顺手给她添了一杯热茶。茶味清苦,他丢了些橘皮进去煮,夹杂着淡淡的柑橘香。
“倒是辛苦你,冷宫偏远,往后还要劳你时常过去。”
竺影低头道:“能为殿下排忧,谈不上辛苦。”
屡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在屋中拥狐裘炉火,却望着窗外的白雪,说道:“今年的雪下得这样大,冷宫的日子应该极难捱吧。”
竺影道:“无人与之取暖,自然难捱。当年陆氏余党被清算,三皇子身后已无母族,他在宫中毫无仰仗,急缺一个雪中送炭的人。殿下在此时施以援手,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孟晓却道:“就是不知他有没有这个觉悟了。襄王、梁氏一党愈发猖狂,父皇为此辗转反侧,外祖也因此忙得焦头烂额,我就是看不惯,他孟闻凭什么还能躲在一隅,安稳度日?多一个人挡刀,何乐不为?”
竺影道:“殿下就不怕他来日与您相争吗?纵是手足也难保不会背叛,襄王殿下与您也同为手足——”
孟晓偏头扫她一眼,不以为然道:“他什么都没了,拿什么同我争?”
竺影笑了笑道:“私以为比起一个残缺之人,殿下会更忌惮曾经的中宫嫡子,原来是我会错了意。”
她口中的残缺之人,便是那跛足的襄王,大皇子孟觉。
至于三皇子,也在皇后被废后,成了废太子。
最初她以为孟晓会选择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