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灵华掀开门帘,走进内室,脚步很轻。
屋内靠墙的桌案上有一盏宫灯,罩着灯罩,光不算亮,足可以让人看清室内大致景象。
她正一手掀起床帐一角,一手扯着被子挡在身前,倾身朝外,仰着脑袋凝望着他。
她身上只穿着小衣,被子被她拉到下巴处,将身前挡得严严实实,但没挡住她瘦削白皙的肩头。
灵华长得高,视力极好,甚至能透过另一半垂着的床帐,看到她细细的腰肢。
脚步一顿,目光移开,刚好对上她灼灼目光。
那一双大大的、漂亮的眼里又含着泪光。
烛光倒映在她的眸子里,像被风吹皱的湖水。
他仿佛看到悬崖边斜斜生长的寒梅,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她好像又有千言万语要想和他说。
她到底想说什么?
从昨晚开始开始,她就古里古怪。
灵华站定。
听到她说:“随你选个地,但要挨着床榻。”
不高兴的,命令的语气,和她的神情完全不搭边。
像是故意说给外面的人听。
床边有矮榻,但矮榻很窄,小丫鬟可以勉强蜷缩在上面,灵华却是侧身也躺不下。
他眼神一扫,走到床脚,盘腿坐下,背靠着床榻。
叶蔓一直看着他。
见他行动自如,完全看不出他昨夜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还站了那么久。
不知道是他能忍,还是他伤恢复的速度超出她想象。
叶蔓见他坐下就垂着脑袋,不往她这边看一眼,撇了下嘴,放下床帐,拉着被子蒙过头,躺下。
夜渐渐深了。
烛泪耗尽,屋内唯一一盏灯熄灭。
不知何时起了风,院中的树叶簌簌作响。
一道压抑的、极轻极轻的啜泣声,从床榻上传来。
灵华睁开眼,看向床榻。
轻纱百蝶帐内,枕上无人,只余乌黑长发洒落,长发另一端,全藏在隆起的薄被中。
小小一团。
灵华很难想象,锦被之下,那人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姿势睡觉,才能把自己蜷成那样小的一团。
他忽然想起曾见过的一种叫西瓜虫的小小壳虫,受惊后,会团成球。
她在哭。
她在颤抖。
她似乎很害怕。
那又如何?
和他无关。
在长公主府里,他不过是一条被红绳拴住的野狗。
野狗挨打挨骂,收起獠牙不咬人,已经很不错了。
灵华面无表情,盯着床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胸腔闷闷的,有点窒息。
她不会蠢到把自己闷死吧?
她若闷死了,他也活不了。
他直起腰,正准备站起来,床上的人忽然坐起身,一伸手,将被子掀到一边。
下一秒,她披头散发扑到床尾,纤细微凉的手环上他的脖颈。
温香侵袭,灵华整个人僵住。
叶蔓也有点懵。
她其实只是看灵华不吃苦肉计,想探过身子和他说说话而已。
没想到这具身体体质这么差,只是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又装哭了一会儿,就让她头晕目眩,几乎是整个人朝灵华砸去,惊慌之下,条件反射地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这砸下来也太没有美感了。
叶蔓脑子里第一时间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可这没有美感的一砸,显然极大刺激了灵华。
灵华在她砸到他身上的时候,僵了一瞬,接着整个人不受控制颤抖起来,胸腔剧烈起伏,然后毫不客气地握住她手臂,一把推开她。
她本就头晕无力,被这么一推,直接仰面砸到床上。
眼前阵阵发黑。
她用身体砸他,他让她砸床。
挺公平。
叶蔓闭上眼,喘着气。
她那如墨般的长发,如泼翻的墨汁,在她身上散乱开来。
有的落在纤细手腕上,有的缠绕着白玉般的肩头,还有几缕贴在因之前闷在被子太久而出了薄汗的颈侧,更有一些,顺着小衣领口探入……
叶蔓感觉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阴影将她覆盖。
她睁开眼,对上灵华漆黑的眸子。
那一直平静无波的眼里,仿佛掀起惊涛骇浪,涌动着汹涌的情绪。
好似怒火,又好似还有些别的什么。
灵华一手撑着床沿,高大的身体微弯,一手提着被子往她身上一扔,声音冷如冰。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音很冷,音量却很小,几乎是气音。
哪怕暗处有护卫,也绝听不清。
叶蔓很满意,不枉她蓄着眼泪给他表演了几次。
他看懂了她表达的意思,知道她有不想让其余人听到的话想说。
叶蔓看他移开的视线,眼神闪了闪,将被子盖到脖子,也用气音和他说话。
“你很恨我?”
“不敢。”或许是昏暗的环境里更容易让人泄露情绪,灵华语调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嘲讽情绪。
被狗链子拴着的狗,有什么恨不恨的?
他垂眸,盯住距他手指很近的一根头发,手指不自觉轻轻颤动。
叶蔓也不想他绕圈子,偏头去找他的视线。
“不管你恨不恨我,你肯定不想看我死吧?”
随着她的动作,那根头发发梢落到了他指背。
他将手往旁边移了点,抬眸打量她的脸色。
她脸上还带着绯红,那是之前被闷的,眼角也带着红,是哭出来的。
总之,看上去并不像要死的样子。
“郡主会长命百岁。”灵华随口说。
叶蔓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灵华拧眉。
“昨晚的事我知道你还记得,苏雨清跑了,娘的灵药没了,”叶蔓轻声说,“我,也是娘的灵药。”
灵华再也维持不住平静表情:“你是说,长公主会要你的命?”
他在长公主府这么多年,亲眼看到长公主对郡主有多好,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意外。
怪不得,她总是想要哭的样子。
怪不得,为了拉拢他,她竟能做到那种地步,要不是关乎生死,她怎么可能矮得下身段?
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她眼睛长在天上,连看他都嫌脏了眼,打他也都是甩鞭子,若用脚踹了他,连鞋都要扔了。
现在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是,四月十五,她会要我的命。”叶蔓说,“明天四月初七,我们还有八天的时间。”
灵华眉头皱得更紧:“长公主暗卫和死士众多,不说带上你,就算只我一个人,也跑不掉。”
这也是叶蔓最大的顾虑。
要不是长公主手下有一群没有自己思想,只对她唯命是从的高手死士,对付长公主其实一点也不麻烦。
她只需要宣扬苏雨清的修仙者身份,再宣称苏雨清已经传讯回修真界,过不了多久就有修仙大能来接她,到时候伤害过她的人,一定会被狠狠报复,长公主就会瞬间失势。
说不定为了平息修仙者的怒火,长公主会直接被关起来,等苏雨清出现,交给她表诚意。
但有那无处不在的死士,叶蔓就没宣扬苏雨清身份的机会。
只怕还没说两句,她就会被关起来,听到的人命都会没了。
现在能和灵华偷偷交流,还得益于长公主希望她能得到灵华反哺,好好养好身体。
不然的话,以原主对灵华的态度,叫他进卧室,都会反常得让长公主怀疑。
“我们在长公主府内,想跑不容易。”叶蔓每次都特意用“我们”,加深他们的同盟感情,“出了长公主府,就容易很多。”
灵华提醒:“你被禁足了。”
叶蔓说,“后天四月初八,是浴佛节,我会尽量想办法让她放我出去,到时候你记得保护好我;如果出不去,我会用备用计划。”
第二天,四月初七,天阴。
叶蔓睡醒的时候,室内已不见灵华身影。
秋露和冬霜给她更衣,秋露告诉她:“皇上今早让司礼监太监送了很多名贵药材到府里,司礼监太监见过公主后也来给郡主问了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