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化形
尽管猜到跟踪自己的多半是宫里的人,甚至怀疑过是那位心思难测的皇帝——毕竟她的出现,确实搅乱了他针对沈渡设的局。
但绯着实没想到,此刻端坐于画舫深处的华服女子,竟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对方唇畔的笑意温软如春水,绯却敏锐地嗅到了其中暗藏的算计。
竟是太后?
绯在记忆中飞快搜寻,确信自己与这位深宫之主从未有过交集。那日观戏时,太后对沈渡流露的关切不似作伪,应当并无恶意。
无数疑问在胸中翻涌,绯却不动声色地扬起唇角,眼底流转着一丝玩味:“这位姐姐是何意?我们似乎……素未谋面?”
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太后,倒要看看这出戏要如何演下去。
“大胆!竟敢冒犯——”侍女的呵斥甫一出口,便被太后抬手止住。
月光漫过太后雍容的鬓角,在她眼角勾勒出几道极浅的纹路,却未曾折损她眉眼间沉淀的艳色。只是那笑意太深,深得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我瞧着姑娘便觉投缘,心急想结识一番,行事唐突了,姑娘莫要见怪。”太后的声音温和依旧。
“结识?”绯挑眉轻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用得着派人跟踪,还将我逼到这湖心画舫上来?”
“姑娘误会了。”太后缓步走近,镶玉的指套若有似无地擦过绯的肩头,目光如细密的网,从她鸦黑的发间游走到纤细的腰际,“我听说茶楼里藏了位美人,被主人护得紧,舍不得让外人瞧见……我呀,只是好奇,想亲眼看看是何等绝色。”
“既然您认得沈渡,”绯不退反进,迎上太后审视的目光,“就该知道若我凭空消失,他定会心急如焚。”
太后的眼神让绯感到不适——那目光像是在细细啃噬着什么,明明面容慈和,可在惨白的月色下,竟显出几分阴森。
“沈渡是我姐姐临终托付的孩子,”太后突然敛了笑意,指尖狠狠掐住绯的下巴,“他从小在我跟前长大。不过一段时日未见,他身边竟多了个姑娘,叫我如何能不担心?”她语气忽又一转,变得慈爱软糯,“所以特地请姑娘来船上坐坐,邀你进宫学些规矩礼数……也算全了我姐姐盼着他成家的心愿。”
“停!”绯忍不住笑出声来,指了指自己,“您该不会以为……我和沈渡?”她和沈渡,分明是纯洁的神明与信徒关系。
到底是谁在瞎传?
“外面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太后截断她的话,指套冰凉的边缘刮得绯下巴生疼,“他连花宵节都肯陪你出游,姑娘难道不知这节日的含义?”
绯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觉得好笑。人类的心思,当真是复杂得很。
“我们当真不是那种关系。”她无奈道。
太后却蓦地松开手。“本宫不管这些。”她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宫里,你是去,还是不去?”
话音未落,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响起。绯偏头望向窗外——画舫早已离岸数里,岸边灯火化作模糊的星点。
她心念电转,既然太后主动递来这个机会,不如顺势而为。正好借此查探皇宫虚实,会一会那位皇帝。
“我答应便是。”她故作不满地撅起嘴,“但我有个条件。”
*
太后的威吓如同昙花一现,船一靠岸,她便恢复了那副悲悯高贵的神态。
绯被引至一处僻静的偏殿。鲛绡帐,紫檀木妆奁,青玉雕成的笔山……满室陈设华贵精美,却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疏离感。
令人惊奇的是,宫殿附近竟栽种了许多海棠。夜风卷着花瓣轻扑在薄如蝉翼的绡纱上,像一声声无声的叹息。
她望着那些海棠出神。希望沈渡已经发现了她面具留下的传音,那个笨蛋可千万别又做什么傻事。
想到太后对沈渡的过度保护,这般看来,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太后的用心。
然而这份“理解”在次日清晨便烟消云散。
教礼嬷嬷一丝不苟地纠正着她屈膝的弧度,太后竟亲自坐在一旁观摩,不时旁敲侧击地探问她的来历。绯不仅要应付繁复的礼仪,还要时时提防自己说漏嘴。
唯有在听到“灵山”二字时,太后眼底掠过一丝经年旧事般的柔光。可当绯凝神细看时,对方脸上又挂回了那副和善却不容侵犯的端严笑容。
待到午后太后移驾,绯才得以瘫在软榻上稍作喘息。人间的礼仪,当真比修炼还要累人。
殿里的宫女个个低眉顺目,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绯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不禁怀念起茶楼里那些鲜活的面孔。
看太后的样子,沈渡应该是无事。
等她查清皇宫里的秘密,要回去好好检查他的功课。若他偷懒,定要让他知道神明可不是好糊弄的。
*
“我有一件银饰好像掉在路上了,”她对着守候在外的宫女露出苦恼的神情,“能帮我找找吗?”
待宫女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绯立即转身回房,将那些叮当作响的银饰尽数解下,轻巧地翻出窗外。
神明怎可沉溺声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