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阿禾
晨光初露,山间薄雾缭绕。
采药人背着竹篓,往深山里走着。
脚下的野草被露水打湿,踩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采药人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看路边的草丛。
忽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他好奇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两个身影正缓缓移动着。
一个身影瘦弱,浑身都是泥污,看起来像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一样。远远看上去没有个人样。
另一个身形高大,走路却是蹦着的。一只脚一蹦一蹦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要停顿一下。
一个猴子,一个瘸子。
采药人心里想道:这山上真是什么都有,除了山野鬼怪,竟还能看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两个东西。
当那两个“玩意”走近,他不由仔细打量了两眼。
那个瘸子嘴里不知说着什么,一瘸一拐往这边走来。经过他身边时,便转过头来———
采药人瞬间愣住了。
即便脸上还沾一点着泥土和草屑,可那张脸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眉如远山,眼如桃花,就连皱着眉头的样子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天啊………这是神仙吧。
这是神仙下凡体察民间吧?
要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呢。
只是………仙人也会瘸腿吗?难道天上的仙人也会受伤?
也不对,说不定,人家就是什么瘸脚大仙呢。
采药人摇摇头,继续往山里走去。
这两个人,正是凌青和逄楚之。
“我还要蹦跶到什么时候?”逄楚之咬牙切齿地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汗水顺着额头滴落,“等下了山,我另一只腿也要蹦瘸了。”
堂堂逄家子弟,出个门从来都是车马相迎,前呼后拥,何曾这样狼狈过?谁能想象,他逄楚之有一天会像个□□一样蹦蹦跳跳地下山?
更要命的是,身边这个泥丫头还一脸淡定,仿佛他的狼狈与她毫无关系。
凌青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确认他没有摔下去。闻言淡淡回道:“那怎么办?我倒是也想自己下山,找人来救你。是你不愿意。”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回来救我,万一你跟别人说,我死在山上了呢?”
“你真懂我。”凌青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走,“我还真是这么想的。”
逄楚之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彻底无语了。
“姐姐,你还能再无情一点吗?”
“可以,”凌青的声音飘在前面,“比如我现在就把你这个瘸子推下去。”
逄楚之:“………那你真厉害,你试试你推得动吗?”
两个人这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忽然,两个人眼前的景色变了。
前方山脚下出现了一个小庄子。炊烟袅袅,几间茅草屋错落有致地坐落在山坡上,看起来颇为宁静祥和。
“那是村庄吗?”逄楚之问道。
“应该是。”
闻言,逄楚之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什么希望,如获大赦:“管他什么村子,我受不了了,先去讨点水喝吧。”
凌青点头:“也好。”
———————
庄子不大,房屋多是简陋。
屋子多是茅草屋,有些屋顶还破了洞,用稻草胡乱堵着。
一路上看到的村民,都是衣衫破旧,打着补丁。几个半大的孩子光着脚丫,脸上挂着鼻涕,露出警惕的神色。
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交头接耳,眼神不住往凌青和逄楚之的方向瞥。
当凌青看到一个村民戒备的目光时,微微一愣。
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了。
那些戒备厌恶的目光,那些茅草屋,那些人………都让她想起了她的童年。
凌青垂下眼眸。
逄楚之也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不友善目光。毕竟他们两个外人走了一路,不但没有人主动上前搭话,反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他们是洪水猛兽。
“怎么感觉这群人很排斥外人?"逄楚之压低声音对凌青说道。
“山村封闭,见到外人有戒心很正常。”凌青稍微一顿,接着平静地回应,“而且我们现在这副模样,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逄楚之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褴褛,再看看身旁人的满身泥污。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就在这时,凌青感受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目光。
她回过头去,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澄澈至极的眼睛,带着天真和好奇。
凌青将目光移到这位姑娘身上。
她看起来十五六岁,长得清秀,背着个竹篮。虽然同样穿着粗布衣裳,但眼神里没有其他人的戒备,只有友善。
她盯着逄楚之的腿,犹豫再三,还是小声开口:
“你们………是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也和人一样,像山涧里流淌的泉水,脆生生的,干净又透亮。
不知怎的,这女孩让凌青想起了两个人。陆沁和红袖。
同样的善良、天真,即使有时候懦弱,却永远能保持自己的那分本心。哪怕伤害自己,也不愿去伤害别人一分一毫。
凌青天生就会被这样的人吸引,于是,她不由自主走到女孩身前。
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她。
“我们是来山上寻草药的,不小心跌落悬崖,变成了这副模样。”凌青道,“不知能不能向姑娘讨杯水喝?”
女孩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阿禾!”
未等女孩说完话,就有村民急急喊道:“阿禾,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别管!”
“阿禾,你离这些外人远点!”
又有几个村民匆匆跑过来,神情紧张地将阿禾往后拉。
“阿禾,听话,快回去!”一个年长的忍让你厉声道,“村长不是和你说了,不许和外面的人讲话!”
阿禾被众人推着往后退,但她却时不时回头望向他们。
“大伯,我们………”逄楚之软下嗓音,试图想要说什么。
“别说了!”那个年长的人直接挥手打断他,“你们赶紧离开这里,我们村子不欢迎外人!”
妄图蛊惑村民的逄楚之:“………”
村民们快步离开,那个叫阿禾的姑娘也被推搡着,脚步踉跄往前走,但她依然不住地回头张望。
逄楚之皱起眉头:“至于吗?讨杯水都不行,这个村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凌青没说什么,但心底也觉得奇怪。
一般的山村虽然对外人会有戒备,但也不至于如此过分。就像她出生的那个村子,即使再排外也没到这种地步。
刚才那些村民的神情,与其说是戒备,倒不如说是………在恐惧什么。
两人渐渐走到没人的地方了,逄楚之正想说什么,忽然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你们………”
凌青和逄楚之回头,只见阿禾竟然悄悄跟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确认没有其他村民跟来,这才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阿禾姑娘?”凌青还记得她的名字,“你………”
“我偷偷又跟过来了。”阿禾小声说道,“村里人不喜欢外人,也不和外人多说话的,但我觉得你们不是坏人。”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你们看起来受伤了,要不………到我家休息休息吧。”
她话音落下,凌青和逄楚之都愣了一下。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样,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刚才那些村民………”凌青犹豫道。
“没关系的。”阿禾摇摇头,“我家在村子最那头,他们不会发现的。”
—————
阿禾的家的确在村子最边上。
院子里是两间低矮的茅草屋,屋顶的草都被风吹得有些发白。门口的一片地里,种着不少菜。
推门而入,进了屋子。屋子里很暗,朝向不好,阳光透不进来。屋子家徒四壁,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再无他物。但即使这样,仍然收拾得很干净。
凌青注意到,桌角的粗瓷碗里,插着束野花。蓝的是婆婆纳,黄的是蒲公英,带着清晨的露水,蔫了半朵却仍倔强地开着,给这屋里添了几分色彩。
“娘,有客人来了。”阿禾朝里屋喊道。
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即响起虚弱的声音:“阿禾?”
阿禾带着他们进了里屋,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妇人。她身子虚弱,一脸病色,但眼神依然温和。她看到两个人,挣扎着要起身。
“娘,您别起来了。”阿禾赶紧按住她,将两个人跌下悬崖的事讲给她听。
这夫人耐心听完,固执地撑起身子,看着凌青和逄楚之。
即使看到凌青那张被泥糊成一片的脸,她也没露出惊恐或鄙夷,仍然笑着说:“既然身上有伤,就先别走了,我们家里虽什么也没有,但至少能让两位歇歇脚。”
逄楚之道:“不必麻烦伯母和阿禾姑娘,我们借宿一晚,明日便走。”
“那怎么行!”阿禾急忙道,“你们从山上掉下来,身上都有伤,必得好好养上几天。”
她眼里丝毫没有客套,只有一片真挚,似乎全身心地在为两个人的伤担忧。
凌青与逄楚之内心皆是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犹豫片刻后,他们也觉得的确还要在这山上待几天,才方便下山。
逄楚之微微一笑:“那就谢谢伯母和阿禾姑娘了。”
他本就生得秾丽,这么一笑更是明媚至极。阿禾哪见过这等容貌,脸瞬间红了个透彻,慌忙低下头去。
凌青冷冷瞥了逄楚之一眼,内心暗骂他又开始像个花孔雀一样四处招摇了。腿瘸了都能骚包,看来除非瘫在床上了才能彻底老实。
她看向阿禾:“阿禾姑娘,我下山的时候摔倒了泥潭,全身都是泥,能不能问问你,哪里有水可以让我梳洗一番?”
阿禾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有,有的,我带着你去。”
凌青跟着阿禾到了屋后。
后面只有一个一个用破布围成的小圈子。
“姐姐,我们家穷,只能在这里擦洗身子。”阿禾红着脸说道,声音渐渐变小,“平时都是用这个木盆打水擦洗,你别嫌弃。”
一个破旧的木盆,放在几块石头垫起的台子上。旁边放着一个陶罐,里面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