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禾木
出发的时间在第二天早上,黄杏子一大早收拾好行囊,早餐店都还没开门,她啃着提前备好的馕,过着矿泉水艰难地咽下一口。
即便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她还是不习惯把这里的馕当饭吃,太干了点儿,吃一半就吃不下去了。
她在车前站了一会儿,和这个愿意容纳她那么多天的小小青旅道了别,开门上车,伴着浓郁的夜色就上路了。
在走之前,顺手就把蔺忱的微信删了,她没有留着“前男友”过夜的习惯。
这一周天气都很好,没怎么下大雪,车没有被埋,也没有极端天气,一路顺顺利利的,阳光明媚。
黄杏子打算先在禾木玩上五天,再启程去喀纳斯。
冬季的马路结霜,减慢了行驶的速度,然而黄杏子也不急,抵达布尔津县上给车子加满了油,坐到热腾腾的早餐店里填满了空荡的胃,在县城里逛了逛,决定在这里逗留一天。
这场裸辞后作为一个礼物送给自己的旅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慢一点也没关系。
她兴致来得太突然,定好了当晚的酒店,为了养好精力,放弃了乌伦古湖和五彩滩,就在布尔津镇子里吃吃逛逛、拍拍照片。
冬天的布尔津处在雪后的安宁里,天空干净清爽,俄罗斯风格的街道,童话一般的房屋。
路上没什么人,有的只是临时中转的车辆。布尔津就是这么一个安静沉睡着的边陲小镇,从不会留人,温和地接待着过往的游客。
这个小县城实在太小了,逛完所有景点只需要一个早上,剩余的时间本想回酒店睡个午觉,睡醒了爬起来写脚本。
目光瞥见半拉着帘子的早餐店,店内透着午后的闲散,记起自己正在筹备的专栏主题,她心念一动,抬腿推开门走了进去。
黄杏子在心里骂自己,哈,你说你,怎么这么闲不住呢,没歇几天这个时候又有打工人的惯性了,怎么就不能闲下来专心摆个烂呢。
从门外能看见店内的场景,有几个操着方言的人围在方桌旁唠嗑,黄杏子猜测那是老板夫妇和他们的亲戚,隔壁那家便利店也是他们家经营的。
黄杏子叫了一份小吃,等待的间隙,她已经三言两语打入了内部,从他们的言语中了解起他们祖祖辈辈一贯的生活方式,这是最方便不过的做调研方式了。
走完这家,她又“不要脸”地走访了两家,出来之后马不停蹄串到一家咖啡店里,打开电脑沐浴着夕阳,把沉淀在脑子里的想法记录下来,做个归纳整合,最后确定选题和大纲。
一个小时后,黄杏子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落地玻璃窗外夕阳斜射,大片橘红蔓延至片云,发放着要落山的信号。
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成果,她登上自己的红薯账号,盯着仅有的50个粉丝出神。
自从深入了解后才知道,做自媒体这个领域不仅仅依靠产出的内容,平台就像一个复杂的自我运行机制,选题、数据分析、热点、活跃度、网感少了一个都运行不了。
然而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极为陌生,都需要她一点一点摸索,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这些天一直在苦恼选题这个中心问题,眼下心头大患终于解决,走出咖啡厅都觉得身体一轻,晚霞更美了。至于别的,就慢慢来嘛。
在街边上随便进了家店点了正宗的新疆炒米粉,吃饱了肚子晕碳,黄杏子直接回了酒店休息。
刚回到酒店表姐就打来电话,问她近况。黄杏子盘腿坐在沙发上,背包大开着在找充电器,接到电话身体向后倒,懒洋洋倚靠着。
她哼哼唧唧几声就想结束通话去洗澡,相处了那么多年,表姐太了解她了,警告说她不许挂。
“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聊聊,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发展?到了这个年纪总要考虑考虑了,不能老是逃避。”
“没有。”黄杏子咬了颗硬糖在嘴里,吊儿郎当道,“我忙得很,哪儿有时间谈恋爱啊。你仔细想想,路上遇到的男人都不知根知底,还不知道在哪儿工作呢。”
表姐想了想也觉得不太行,“算了算了,旅游遇到的男人也不一定靠谱,走不远的。”
“姐,新疆的干果还不错,我给你们寄点儿过去,你到时候记得签收。”
表姐:“哦,好啊,还有那个奶疙瘩你给我买点回来,小糖豆儿喜欢吃。”
“成。”黄杏子点点头,这个她也喜欢,“我到时候去一趟市场,还要带什么,你微信和我说。”
微信里陆陆续续加了不少新好友,朋友圈里充斥着大家每天的照片分享,偶尔还能在别人评论区底下遇见认识的熟人。
黄杏子给每个恰路相逢的新朋友都加了标签,用一些趣事、外号、地点区分,比如说实在青旅拼酒认识的就是:阿勒泰、青旅、桌游、拼酒、醉。
一些简单的记忆点能让她快速回忆起那段时间认识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她走马观花地浏览过去,遇到感兴趣的就点个赞,或是随手留下一个评论。
青旅拉她玩桌游那姑娘这会儿在禾木玩儿,发了自己在雪里打滚的自拍照,黄杏子评论说“好自由,慕了”。
姑娘问她什么时候来,黄杏子说明天,她遗憾地表示她明天一早就要走,碰不了面了。
还有那位失业被女朋友甩的前.国企打工人,他要提前结束行程回上海了。
这桩事情谈起来简直太乌龙了。
在来新疆之前投的那几份简历,其中有一份投给一个外企的,被HR漏掉了。HR为对他造成的损失感到十分抱歉,问他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这位仁兄激动地昭告全世界,朋友圈都没来得及发,就买了凌晨两点的红眼航班,连夜赶回上海。
底下纷纷对他表示祝贺,东北大哥更是说欢迎下次再来找我们玩。
总之是很好的消息,黄杏子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她打开最近在听的播客拿着衣物去洗澡,洗完澡困意上涌,就这么简单地完成一天的旅程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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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定闹钟,第二天早上一觉睡到10点,黄杏子迎着灿烂的冬日暖阳醒来,退完房下楼吃完早餐,导航定位禾木村,确保油箱充足就潇洒地出发了。
从布尔津到禾木的这段路风景绝佳,山谷幽深,广阔荒凉,孤树披着雾凇,雪是这片土地最不奢侈的礼物。
这时候自驾的优点就突现出来了,她可以随时停下来拍照欣赏。
盘山路段不好停车,继续向前两公里终于到了平缓的山谷,路边景色也开阔起来,黄杏子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下车,打算停车下去看看。
山坡连绵,白线覆盖山脊,松林屹立,嶙峋的岩石一部分裸露在外面。
安静的、平稳的、厚重的、温沉的,包容万象。
黄杏子有时候会觉得这个地方一旦来过就戒不掉了,见过一次,就会惦念千万次。在这里待上一天也好,它能治愈世界上大多数不美满的心情,有什么病都好了。
黄杏子拿起相机咔擦咔擦狂拍几张,换了个角度继续拍,相机拍完就用手机拍。自从来了新疆,每天累积起来的照片数量是她往常一个月的量。
就在这个时候系统跳出提示:手机内存告急,她淡定地掏出很久没用的工作机,继续练习她的拍照技术。
所有照片视频拍完,手指点开朋友圈发了一张自己的自拍出去,加上定位。至于文案么,没有,她懒得想。
户外零下三十六度,鼻腔内感觉快要结冰了,闷闷的干涩,黄杏子咬了咬牙,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雪。
北方的雪沙沙的,不沾手。不像南方的雪,那一丁点儿可怜的积雪都算不上是雪了,底下邦邦硬,一摸一手水。
特别是这几年全球变暖,下的雪越来越少,落到地上化成水消失不见,连小时候喜欢玩的打雪仗堆雪人都很难实现了。
黄杏子弯腰抓了一捧雪,撒手向远处扔,特别解压,像把烦恼都扔进虚无浩大的荒原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眯了眯眼,冲那边大喊“傻/逼”。
她的声音被不断削弱,最后隐匿在无边无际的雪原里。
然而车子外面待不了多久,手就被冻得发疼,黄杏子没一会儿就忍不了了,逃回车上开暖气。
新疆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又干,随便一阵风都好像谁打了你一巴掌,牙齿不由自主咯吱咯吱响,路边遇到的小狐狸也瑟瑟发抖。
黄杏子提前找旅行社定了个当地的深度游玩小团,她人到那边的时候,女领队娜仁在家煮了火锅招待他们。
暖胃的火锅下肚,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饭后娜仁带他们去给屋顶铲雪。
禾木的木屋大多是60度斜顶,可即便是这样,大雪过后屋顶的积雪厚度还能达到30厘米左右,持续暴雪过久甚至可能达到1米,于是铲雪成了禾木村民冬季里必须的一项劳动。
若是有老年病弱劳动力不足的家庭,邻里之间会互帮互助。这不,这些兴致冲冲的外来劳动力就被逮去干活了。
若是有一天偷懒,那是真会“塌房”。领队说他们村子里有一个脾气特别犟的老头儿,老伴早早没了儿女都不在身边,家里就他一个老人,村里的大家伙儿去帮忙,全部灰扑扑被赶了出来。
黄杏子好奇地问为什么,娜仁接着讲,他从前是村委会的干部,全村子里的老人就属他身子骨最硬朗,前年八月份懂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垮了。
但他不肯接受帮忙,坚持自己干活。去年冬天,天一冷身体就开始不利索,但是他不让我们帮忙嘛,有一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雪,屋顶上的雪有一米厚。
我们去帮忙就被他大骂了一顿赶了出来,说话很难听的,大家伙儿都被气到了,没人想热脸贴冷屁就没人再管他。
隔壁的古丽看到那房子塌了的时候魂都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