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站稳脚跟

绸缎庄的风波，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后，表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李掌柜被送官法办，在贾府下人间成了杀鸡儆猴的谈资，热度持续了七八日，也就渐渐被新的闲话取代。

王熙凤借此机会，将自己陪房的一个得力伙计安插进了绸缎庄，算是暂时掌控了局面。旺儿家的自那日在贾母面前“请罪”后，着实低调了一阵子，见了王熙凤更是加倍恭敬，仿佛真只是个失察的。贾母果然如苏璃所料，并未深究，只说了句“下面的人不省心，你们多操些心”便揭过了。

府里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秩序，但苏璃能感觉到，一些微妙的东西已经改变了。

最直接的变化来自王熙凤。经过绸缎庄一事，她似乎真正将苏璃视作了可以倚重的“自己人”。虽仍让她做着贴身丫鬟的活计，但涉及银钱账目、乃至一些外面铺子送来的简报，开始越来越多地让她经手，甚至偶尔会询问她的看法。

“柳絮，你看看这个，”这日，王熙凤将一封书信递给她，是金陵老宅那边的管家写来的，禀报田庄收成和年底送京的例礼清单，“瞧瞧这数目，可还妥当？”

苏璃接过，快速浏览。信上列了各色米粮、土产、野味的数量，价值不菲。她心中默算，结合之前看过的老账，觉得并无太大出入，便谨慎回道：“回奶奶，单看数目，与往年相差不大。只是……如今京城米价略有浮动，若将这些实物折成银钱，或许比往年略高些，但也算在情理之中。”

王熙凤点点头，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是认可的。这种信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一次次“小试牛刀”中累积起来的。苏璃用她的专业、谨慎和从未出错的细致，慢慢在王熙凤身边赢得了一席之地。

她在王熙凤院里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月钱按一等丫鬟发放，吃穿用度也与其他大丫鬟无异。平儿待她愈发亲近，时常提点。连咋咋呼呼的碧痕，如今在她面前也收敛了许多，偶尔带点巴结地叫她“柳絮姐姐”。

下人们都是最会看眼色的。先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排挤和打探，渐渐变成了表面的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敬畏。背后议论依旧少不了，但至少没人敢再当面给她脸色看。苏璃清楚，这“站稳脚跟”，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她实实在在展现出的、无法被轻易替代的价值。

这日，府中传来消息，说是林姑老爷家的姑娘，不日便要进京了。老太太发了话，要收拾出碧纱橱来，好生接待。

消息像一阵风，吹皱了贾府后宅的一池春水。下人们议论的焦点，瞬间从绸缎庄、新得势的丫鬟，转移到了这位即将到来的、身份特殊的表小姐身上。

“听说这位林姑娘身子骨弱，是从会吃饭就开始吃药的呢！”

“可不是，自幼没了母亲，如今父亲又在外任职，这才送来咱们府上教养。”

“老太太心疼得什么似的，再三吩咐要仔细准备，可不能怠慢了。”

……

苏璃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波澜微起。林黛玉，终于要登场了。这意味着，红楼的故事正轨，正缓缓开启。而她，这个意外闯入的变量，已经先一步，在这庞大的家族机器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王熙凤作为管家奶奶，接待林黛玉的一应事宜自然落在她肩上。收拾房屋、准备用具、安排伺候的人手……忙得团团转。苏璃也跟着忙前忙后，负责核对采买各项用品的账目，确保既不逾越规矩，又不失贾府体面。

这差事琐碎，却至关重要。苏璃做得一丝不苟，每一笔支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价格也核对比市价公允，让想从中揩油的人无从下手。王熙凤看在眼里，愈发满意。

这日午后，苏璃正对着单子清点新采购来的文具玩器，就听见外面小丫鬟通报：“二奶奶，东府珍大奶奶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穿着桃红撒花袄，葱黄绫子棉裙的年轻媳妇笑着走了进来，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正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贾珍之妻尤氏。

“哟，凤丫头，你这可是大忙人啊！”尤氏笑着上前，自顾自地在炕沿坐下，“我来了两趟，你都不得空。”

王熙凤见她来，也露出笑容，吩咐平儿倒茶：“快别提了，还不是为了迎接林姑娘的事？老太太千叮万嘱，我敢不尽心？”

两人说笑了一阵，尤氏目光一转，落在了安静站在一旁核对单子的苏璃身上，打量了几眼，笑道：“这就是你跟前新来的那个丫头？叫柳絮是吧？听说算盘打得极好，连外面铺子的事都能帮衬上几句？可真真是个人才模样。”

苏璃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行礼：“给珍大奶奶请安。”

王熙凤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炫耀：“什么人才，不过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还算细致，帮我看看些琐碎账目罢了。”

尤氏拉着苏璃的手，又细细看了看，对王熙凤道：“好个齐整丫头，又稳重。凤丫头，你如今是越发会调理人了。我瞧着都喜欢，不如你割爱，让给我使唤几天？”

苏璃心中微微一紧。

王熙凤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道：“大嫂可真会开玩笑。我这才刚使顺手，你就来撬墙角？这可不成。这丫头笨笨的，也就对几个数字上心，到了你那儿，怕是连茶都端不好，没得惹你生气。”

这话听着是推拒和自谦，实则滴水不漏，明确表示了不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