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平汝镇(九)
在眠枝的冤魂真正找上门前,兰娘的精神先一步崩溃,选择以这种方式亲自去赔罪。那几件为未出世孩子准备的小衣裳,依旧整齐地叠放在榻上。
有了这封遗书,也算给了红芍药一个交代。
原本围观的人群早被老鸨驱散,楼下丝竹声再起,仿佛方才的悲剧从未发生。红芍药的啜泣声淹没在欢快的曲调中,显得格外讽刺。
四人把那仅有的宁静留给了红芍药。
他们在街角的茶铺围坐下来,交换完各自探得的消息后,众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茶汤早已凉透,水面映着四张凝重的面孔。
尽管心头压着千钧重担,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应对今夜。
“要破此局,需先牵制结界。”宁辰清轻叩桌面,“得有人潜入结界设阵,断了眠枝的退路。”
众人默然,在驱邪破煞方面,无人会质疑宁辰清的判断。
“不仅如此。”他继续道,“入结界者还需同时搜寻沈朝失散的魂魄,更要提防随时杀回的母子双煞。”顿了顿,“所幸暂时不必再应付分身了。”
“枉死之魂会不断重复临终景象。眠枝必将重演当日惨状。但更棘手的是,她对于沈朝的报复还没有结束。”
宁辰清声音一沉,“我推测今夜,她恐怕会借助尸身破棺而出。”
“两边都是险局。”裴逸沉声总结,“那么...由谁潜入结界更为妥当?”
裴念突然双手托腮,笑得眉眼弯弯:“不如让我去吧。”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为何?”宁辰清脱口而出,又立即追问,“原因?”
他目光如炬地盯住对面的少女,试图从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眸里找出答案。
“连符都画不周全的人。”不等她回答,宁辰清已冷声打断,“还是老老实实在外头待着吧。”
“非也非也~”裴念伸出一根手指在宁辰清眼前晃了晃,笑得狡黠,“宁同门这是小瞧人了。”她当然明白宁辰清的顾虑。
宁辰清双臂环抱,挑眉等她下文。
裴念坐直身子,嘿嘿一笑,说道:“办法是有点损,但值得一试。我或许可以扮成新娘子。”
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接着说道:“既然鬼魅会不断重复临终景象,我们为何不打破这个循环呢?”
她竖起两根纤细的手指,解释道:“鬼魅的记忆本就支离破碎,我们完全可以为她编织一个新的幻象,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活着。”
“短暂的迷惑对方,接着再声东击西,趁神志恍惚之际,将她的注意力引到结界之外,这样也能解决突然借尸的状况。”
“至于我嘛。”她双手一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正好能趁乱在结界内布阵。”
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毕竟论起打架斗法,我可不在行。”
这番谋划条理分明,在场众人都是明眼人。
若论能力分配,裴念也确实是最适合潜入结界的人选。
若能成事,便可化解大半凶险。
暮色渐沉时,几人才离开茶铺向沈宅行去。途经市集,裴念顺手买了几袋点心和糖葫芦。
“先垫垫肚子。”她将油纸包挨个塞进三人手中,自己也叼了块桂花糕。
宁辰清捏着尚带余温的点心,眉头紧锁地盯着裴念鼓动的腮帮子,满脸写着:这种时候还吃得下?
夜巧灵与裴逸苦笑,对她心大叹为观止。
殊不知裴念心中另有计较,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这场恶战。
万事俱备,她终如前世般要潜入结界。而真正凶险的,恰是结界之外,届时不仅要应对厉鬼,连她提前备下的鸡血糯米,也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
三人依照昨夜的阵法重新布置了一番。
那边,裴念并未更换衣衫,只是背过身去,将借来的大红嫁衣罩在外面。
说来也巧,春韵楼附近恰有家专租嫁衣的铺子,想来是看准了这烟花之地的生意。嫁衣针脚细密,熏着淡淡的檀香,可见店家精心打理过。
“好了没?”宁辰清不耐烦地回过头,只见裴念站在不远处,黄昏让她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
裴念飞快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还好,之前的引魅符没被发现。她嘴角噙着笑,在自己身上摸索片刻,突然掏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做什么?”宁辰清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就是一沉。他立刻后退半步,“你没手吗?我可没空帮你拿东西。”
“能者多劳嘛~”裴念手指灵巧地在他腰带上系结,“就你腰间还有空处。”她凑得极近。
其实其中一个袋子早被她暗中扎破,糯米正悄然簌簌漏出。
不仅如此,方才换衣时,她已在墙角门边撒了不少。
晚风徐来,吹起少年额前碎发,他虽满脸嫌弃,到底没再推拒。
这红衣小新娘为小道长系东西的画面,倒是引得路过的侍女们频频侧目。
“好丑的小袋子……系好赶紧松手!”宁辰清一把拍开裴念的手。
“丑?这可是我之前特意在绣纺挑的,只不过旧了点。”裴念撇了撇嘴,转而向裴逸与夜巧灵招呼道:“我准备好啦!”
进入结界的方法裴逸方才已布置妥当。
此刻一间厢房门前的地面上,朱砂绘就着阵法。
裴逸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念念进去后,务必关上门闭眼静立。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可睁眼,默数十息后再开门,便能进入结界。”
裴逸这边刚交代完毕,那边夜巧灵便将人唤了过去。为将眠枝引出结界,二人需开坛作法,容不得半点闪失。
裴念侧目望向身旁的宁辰清。少年并未看她,目光落在远处的阵法。
忽地一阵风掠过,扬起他额前几缕碎发,在凌厉的眉眼间飘摇。
“宁辰清...”她突然轻声唤道,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万事小心。”那句千万别死,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咽了回去。
少年挑眉睨来,眸中依旧盛着熟悉的倨傲:“用你说?”语气硬得像块石头,“待外头收拾干净,若结界里没动静,我就进去把你拎出来,省得你添乱。”
“嗯。”裴念心不在焉地应着,脑海中盘算着入结界后该如何行事。
宁辰清说完便转身离去,只余裴念独自立在厢房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外隐约传来三人的叮嘱声,正在吩咐沈府众人子时莫要外出。
整座宅院已燃起烛火,唯独这间厢房被刻意留在黑暗里。
裴念将手搭在门板上,依照裴逸所言闭目凝神。一阵阴风倏地掠过颈后,带着腐朽的气息。
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在耳畔浮动,时而如泣如诉,时而似笑非笑,却始终模糊不清。
待周遭再度陷入死寂,她缓缓睁开双眼,而后迈出了门槛。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轮血月高悬,将整座院落染成诡谲的暗红色。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青石板路上积着未干的水洼,倒映着扭曲的月影。
沈宅庭院内,众人忙完手头的事,这才惊觉裴念已不见踪影。
“裴念已经进去了?”夜巧灵四下张望,眼里满是担忧。
裴逸与宁辰清同时回头,只见厢房门前空空荡荡,哪还有少女的身影。她就这般不声不响地独自踏入了险境。
“不是说好要看着她进去的吗?”夜巧灵担忧道:“若在入阵时出了岔子怎么办?”
宁辰清望着紧闭的房门解释道:“我转身时她还杵在那儿,以为至少要磨蹭半晌。”
过隙风掀灯,带起一阵令人不安的寂静,将三人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