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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兰乌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她抽泣了一声。
沉默下去。
凯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愈发焦躁,随即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从来只有他挑剔别人的份,刚才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一个病弱寡妇指责“没有好好感知”。
真是从未有过的、被冒犯的感觉。
偏偏刚才脑子不太清醒,居然顺着应了下去,现在无法借此发作。
他深呼吸,压下把她从病床上揪起来理论一番的冲动,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执拗的光芒。
“真不行了?”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是怕了?”
兰乌看着他。
被送去治疗后,她换了一件干净而单薄的睡衣,很薄,丝绸,布料上流淌着贵气而精致的光华。几乎能通过布料看见锁骨的凸起。她理了理衣服,多少有点觉得好笑:
翻涌的精神力都热情地扑过来了,是怎么做到继续摆着一副臭脸的?
连续做了两次实验,兰乌有点明白过来了。
作为虫母,她的精神安抚能力,居然也对人类有效。而且效果极强,一个个的都像是从没见过精神力一样,她伸出手,对方就扑了上来。
兰乌并不知道在人类世界里,治愈者也是极少数的存在。
她也就思考了几秒,凯斯却扬起下巴,重新摆出那副倨傲的、施舍般的姿态,仿佛给予了对方天大的恩典:“这可是最后一个,在我面前证明你自己的机会。”
兰乌:“……”
bro你谁?叫叫少爷不会还自己信了吧?
她都没让人跪在脚边喊女王大人。
——虽然她也确实还没登基。
“海因里希先生。”兰乌哑着声音说,“我是真的到了极限,精神力安抚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安全,若是我彻底失了控制力,伤了您,我可就要被千刀万剐了……”
“你在小看我?”
凯斯再次俯身,将自己的额头主动凑近她,眼神紧紧锁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隐秘的期待:“我都懒得告诉你,我的精神力等级是多少。想东想西的,真是无趣,我既然一人来验货,自然就有验货的能力。”
“我叫你做,你就做。”
兰乌:“……嗯。”
她面上却露出更加为难和痛苦的神色,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像是再次被他的“坚持”打败,或者是为了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又一次颤抖着抬起了手。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慢,更显无力,指尖的颤抖也愈发明显。
“我只希望,当我证明自己。您这样高贵的少爷,能向我道歉。”
凯斯下意识地要嘲笑她。
可那微凉的指尖已经再次触碰到他的额头。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期待了许久,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一点上。他摒住了呼吸,精神壁垒不再是完全的抗拒,而是带着一种紧张的、准备迎接冲击又渴望被抚慰的矛盾状态。
来了——
又是一刹那。
比上一次似乎更短暂,但那冰镇般的清凉感却仿佛更加清晰,它像一根极细的冰针,精准地刺入他精神图景最躁动不安的核心,带来一阵短暂却极度提神醒脑的刺激。
然后,再次戛然而止。
“呃……”这次,中断带来的空虚感甚至让他喉咙里溢出一丝不满的闷哼。
兰乌眨了一下眼睛。
根本没给凯斯开口说话的机会,精神力重新接入。不是小心翼翼地捕食和安抚,而是近乎强硬地嵌入、探索里面的每一个细节。
她嗅到了一点奇妙的清新气息。是精神力带来的通感,就像她觉得阿尔文的精神力像是陈酿,眼前这人的精神力,居然是微甜而清凉的,像是一杯薄荷味儿气泡水,微微地有一些刺激感,但也仅仅是这一点刺激感了。
根本没任何抗拒……
比阿尔文的精神力还要“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穿过时,他的精神力瞬间变得欢呼雀跃,热情地缠上来想要留住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兰乌探究着人类的精神图景,试图研究清楚。她进食过不少雄虫的精神力,虫母派来的追兵,她也吃了不少。
虫族个体的精神图景,防御性和警惕性都不强。虽然有充沛的精神力,但就像是少了一把钥匙,缺乏指挥官的时候,完全发挥不出本来的力量。
而人类的精神图景,内部多了一个核心。
这似乎赋予了他们极大的独立性。
滋味上也比雄虫们的精神力丰富许多,能明显感觉到不同精神力的区别——虫族内部大部分亚雌的精神力,区别真不大。
兰乌一边思索,一边将精神力彻底探入进去,终于触摸到了精神力核心。
她也有一个精神力核心。但那并非天生,而是拟态进入人类世界时,自己捏出来的。
弄得有点急,也稍显粗糙。
兰乌开始对比着凯斯的精神力核心,优化伪装。
凯斯僵在原地。
不,不是僵住。是沉沦。
当兰乌的精神力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入侵的姿态,长驱直入,直接触碰到他精神图景最深处、最隐秘、从未被任何人触及过的核心时——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彻底失控了。
仿佛他整个躁动、干渴、布满裂痕的灵魂,被瞬间浸泡进了无边无际的、温暖而充满生命力的海洋。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焦躁、所有尖锐的棱角和刻薄的念头,都在这一刻被融化。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极致安宁与满足感,如同最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骄傲和戒备。
“呃啊……!”
他喉间溢出一声近乎呜咽的闷哼,“咚”地一声,竟是腿软到单膝跪倒在了冰冷的医疗室地板上。昂贵的面料与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仰着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灰蓝色的眼眸彻底失焦,里面充满了迷离的水光,只能徒劳地追寻着床上那黑发女人的身影。他像一只终于被顺毛抚摸到最舒服处的猛兽,收敛了所有爪牙,只剩下全然的依赖与渴望。
兰乌垂眸看着他这副全然失态的模样,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核心才是关键。
她甚至能“听”到对方精神力核心在她触碰下发出的、近乎欢愉的细微震颤,像被挠到了痒处的小动物,毫无保留地敞开,渴求着更多的抚慰。
她缓缓地、带着一种刻意的折磨,稍微减弱了一丝精神力的输出。
那极致的舒适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少许,巨大的落差让凯斯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向前倾身,手掌撑在病床上,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如同幼兽般的哀鸣。
有些简陋的船上医疗室内部,病床发出一声尖锐的嘎吱声响。
他重重地呼吸,所有的傲慢和质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兰乌停下了所有动作。
精神力链接依旧维持着,却不再给予。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伏在床边仰望着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未被满足的渴望和纯粹的、被欲望支配的茫然。
“海因里希先生。”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居高临下的意味,清晰地传入凯斯几乎被快乐淹没的大脑,“您刚才,似乎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凯斯茫然地看着她,一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兰乌非常有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提醒他,声音像羽毛轻轻搔刮过他敏感到极致的精神:“您说,我是‘骗子’。”
“您说,我在‘演戏’。”
“您命令我,‘叫你做,你就做’。”
每说一句,凯斯眼中的迷离就散去一分,仰视着兰乌,心底被一种混合着羞耻、窘迫和依旧无法熄灭的渴望所取代。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行为。
“现在,”她轻声问,如同最后的审判。兰乌微微歪头,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平静的、等待着的深潭,“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有什么错呢?
凯斯张了张嘴,想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