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
无名跃下马背,陶玄机也踩着马镫准备翻身,一只手横在她身下。
陶玄机却没去扶,自顾自地跳下来,径直往前走。
无名在陶玄机身后摇头轻笑,很快跟上她的脚步,但始终走在她身后一尺处。
“军营中发生了什么事?”陶玄机神色变得凝重,循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往军营里走。
“今日未时末,那长发水鬼悄无声息闯入吾等军营,拖走了若干名士兵。直到酉时,军营换班用膳时,清点人数,才有伍长发现有士兵消失。”无名抱着双臂,边走边道。“等我们找到人的时候,就只有这四具无头尸了。”
“尸体呢……”陶玄机还没问完,一抬头,待看清面前的情状,霎时间忘了开口。
面前,四具无头残尸横陈在地,血液已经干涸,左心口处都是一个张牙舞爪的血洞,心脏已经被掏出,其他的地方倒是完好无损。
“怪不得,我今晚和那女煞交手,她短短几个时辰就比白日时强劲了数十倍。”陶玄机若有所思道,“恶鬼畏光畏火,活动受限于身死处,但吞食活人能使其功力大增,化成实形,变为煞,从而无所限制。那女煞应该之前没少食活人,她白日与我交手,受了伤,想来是专门挑了军营这种阳气重的地方来进食,想要增强自己的魂力。”
无名蹲在陶玄机身边,慢条斯理地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状似不经意地问:“如果,不只是为了进食呢?”
“什么意思?”陶玄机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
“道长,你知道什么人的魂魄和肉身最好吃吗?”无名嘴角轻勾,就像在说今天的馒头有点硬一样稀松平常,“至纯至善之人的身魂。”
无名眨着眼,浓长的睫毛扑扑地打着,在眼睑落下半扇淡淡的阴翳:“那对恶鬼来说才是大补,像我们这种常年征战沙场的军士,久经杀伐,杀孽太重,死后是要下地狱的,恶鬼也不稀罕。”
陶玄机看着月色下,无名那张线条凌厉、似笑非笑的侧脸,一怔,直到对面人起身,她才连忙追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无名环抱双臂,努了下唇,似在思索,而后眼中笑意盈盈,望进陶玄机眼底,懒懒道:“在下也跟道长一样,走南闯北,又爱琢磨些旁门左道,见识碰巧比寻常人多点儿。”
陶玄机蹙起一双漂亮的蛾眉,眼瞅着无名就是那无缝可叮的臭鸡蛋,也不再多言,蹲下察看过尸体,问道:“他们的头在哪?”
“目前还没有找到。”
“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吗?”
“已经在排查。”
“嗯,等结果出来再下定论吧。”
“好。”
陶玄机看无名淡淡一答,转身便要走,追上去:“……你的伤?”
“无妨。”无名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淡淡吐出两字。
陶玄机正低头,琢磨着怎么想办法看看小鬼头的伤势,倏忽,一抹温凉的触觉落在陶玄机颊畔。她诧异地抬起头。
无名对上陶玄机的双眼,似乎也为自己的动作感到意外,神色难得流露出一丝慌乱。他很快收手,声音喑哑:“这里……有血污。”话音未落,即大步离开,转瞬消失在陶玄机的视线里。
直到军营角落,无名再也坚持不住,弯腰扶住木桩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无名掀开衣袖,垂眸看去,那一条胳膊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皮肉下的血管狰狞地胀大,顶起皮肤,变成了骇人的黑色。血管喷张向上,像是皮下有数条蜈蚣长蛇在扭曲爬动,不消片刻,蔓延了他的整条左臂,奇痒无比。
无名左肩早已被女煞抓出一只恐怖的血手印,只是紫衣掩盖得很隐蔽,不剥去衣衫,旁人并不能发现。
他咬住下唇,抬起右手,两指竖起,“砰砰——”数声,封住了左边身体的穴位。皮肤下蠕动的血管终于停在肩头,不再动作,一股巨大的冲力顶上来,无名紧咬的唇间逸出一缕血迹。
“呃啊……”他嘶哑地呻吟出声,反弓起颈项,喉结几番滚动,终于将喉咙里的血腥味压了回去。
做完这些,无名的眼尾浮出一抹殷红,那双黑眸也蒙上一层氤氲水雾,在月下幻化成一汪涌动流转的清溪,湿润而柔软。
这时,他的身边幽灵般出现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溶在营帐角落的阴影中。
“这是尸毒,凡间的药治不好,你的肉身快不行了。”黑影的声音宛如从深水中传来,空灵又飘渺。
“何必呢,她就是你要找的人?”黑影的声音似乎有点无奈,“你前几天拖着肉身回到酆都,险些魂飞魄散,就是为确定她的身份啊?现在知道是本尊了?”
无名沉默片刻,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为什么会回来?”
“啧!”黑影摇摇头,“亏你心心念念了一千年,可是她看起来已经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了哎。”
“干干净净”四个字似乎格外刺耳,无名无声地眯了眯眸,但是很快被他敛去波澜。“现在我是凡人,凡间的事你无权插手。”无名抬起犀利的眸,瞥向那道黑影,唇角的血迹在黑暗里尤其猩红。
“好好好。”黑影抬起双手,一副投降的样子,“随便你怎么折腾吧,等你死了,我在酆都迎你就是。”
“不必。”无名起身,神色波澜不惊,不再多言,拂袖离去。
“哎!你不痛啊,我看着就很痛哎!”那道黑影追上来。
“有屁快放。”无名驻足,挑眉不耐烦地瞥了那黑影一眼。
“哦,”黑影抱着双臂,托住下巴,问,“苏显国哪里的酒好喝呀,给我指指路?”
“……滚。”
无名终于摆脱了那聒噪烦人的黑影,回到营帐,坐下开始翻阅军报,傍晚从苏显国国都送来谕旨:与曼陀国谈和成功,签订了歇战协议,边关可安五载。
这是一月前从苏显国都白玉京传来的谕旨,明明写着和谈成功,但就在前几日,曼陀国违背协定,出兵进犯玉千关。
看来,和谈只是幌子,他们没打算遵守约定。无名面露倦色地捏了捏眉心。
又一探子从曼陀国送回的密报呈报:曼陀国不知从何处得到千年前绝迹的机关术,制作了数百木鸢,过万的蜻蜓弩,战力悄然壮大,危机渐进。
他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米黄色的帐顶,左臂无力地垂下,眉间蹙成两道深深的沟壑,眼眸有些失焦。
十万人对二十万人或可一战,但十万人对装备了几万蜻蜓弩和数百木鸢的二十万人,该如何战?
现在讲边关军情送往白玉京,只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名想救人,想守护玉千关,想让手下的士兵不枉死,他被这些思绪压得喘不过气。
但大战在即,无名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发愁,他唯有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能给边关的百姓和十万将士赢得一线生存之机。
他正闭目凝神,营帐外忽然有士兵通报,他款摆衣袂,起身命人进来。
“将军,这是军医送来的疮药,您肩头的伤得及时敷药才是。”那士兵将药呈上。
“放在那里。”无名轻点下巴,让士兵下去。
营帐中安静下来,但他却没有动手的意思,拿起一旁的兵书和边关地图开始凝眉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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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玄机在军营中走街访巷,不知在忙碌些什么,一会看看所挖战渠,一会瞧瞧军营外围的藩篱,这会儿趁着最后一丝暮霭,吭哧吭哧爬上了玉千关的城门,拿出百里镜极目远眺。
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曼陀国边境上的守军。
大略扫过营帐和战壕,陶玄机便能约莫估计出对方的战力,至少二十万人。
百里开外,黄沙大漠一望无际,夜风卷地,白草如浪般涌起,飘起的雪穗抚过陶玄机的云鬓,乌发如柳枝婆娑,张扬恣意。
她索性靠在雉堞上,取出废柴,拿出了袖筒里塞着的一沓黄表纸,那正是她在破庙里涂涂改改勾画了大半日的东西。
陶玄机一会用执心搔搔发顶,一会戳戳鼻梁,又俯首画了一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