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掌中栖雪(三)
他不像传闻中那样温和,也不像孟晓说的那样好诓骗。
不知是不是三两年风雪欺压,让他多生出几分刻薄。
竺影回道:“是太医署的人怕摔伤了腿,才不愿出门。”
他不由哼笑,轻飘飘道了一句:“有劳。”
竺影有些气恼,索性将药包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说道:“小人只是来此送药的,奉命行事罢了,也无需过多解释什么。信与不信,都是三皇子的事。”
孟闻瞥一眼地上的包裹,平静看着她道:“十五那日,是你在门外告知陛下病笃。”
“是。”她顿在原地,不曾否认,继而说道,“陛下已经醒了,不日便会痊愈,三皇子不必忧心。”
若非她“随口一提”,这些消息根本传不到冷宫里。
他听了,不仅没多分毫的触动,反而是反问:“我何时忧心?”
好似他的每一句话都奔着止住话头去,叫竺影无法出一言以复。
料想他心中有怨恨,大抵是不在乎龙椅上的人康健与否。
“这两日的药材已经送到,若无旁的事,小人先告辞了。”
竺影不愿多留,匆匆行过一礼便慌忙退去。行走时抬脚太过匆忙,险些栽进了雪地里。
这会刚回到静和宫,宜夫人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裳着急来催促:“你怎么才回来?夫人今早又犯了头痛,正催你过去。”
竺影解释道:“宫道上雪厚难行,才回得迟了些,我这就过去。”
紫裳又问:“你今日去了哪里呀?”
竺影道:“掖庭,二殿下差我去送些东西。”
紫裳道:“快些过去吧,夫人等你多时了。”
宜夫人,乃是尚书令陈柯之女,名素清。她是二皇子生母,仗着一副好姿容与背后的家族,颇得圣眷,多年以来盛宠不衰。
自十月以来,暖阁中的炭火整日不息,一室暖意,与门外的冰天雪地俨然两个世界。
竺影进了门便同她行礼,毕恭毕敬唤了一声“夫人。”
香烟从金炉缝隙中喷薄而出,燎得人睁不开眼。
贵妃榻上的宫装妇人轻阖着眼,没有应声。
兴许是睡着了,亦或是存心想让她跪着,竺影没有再唤第二声。
二皇子也正是这时回宫,前来给夫人问安。
他进门看了竺影一眼,便对着宜夫人道:“鸣竹犯了何事?母亲为何让她跪着?”
宜夫人这才不急不缓睁开眼,困顿地直起身来,笑道:“方才吃了副安神的药,睡过去了”她又转看向竺影,“你这孩子,怎么进了门也不出声?快快起来吧。”
竺影终于松了一口气,替宜夫人解释说:“小人也才刚来,怕惊扰夫人好眠不敢作声。”
宜夫人道:“下次再这般,你多叫我几声,我便醒了。”
竺影轻轻应了一声,上前为宜夫人掖好膝上的绒毯,又问道:“柳太医今日来看过,夫人现下可还头疼?小人为您将这些熏香都换成艾熏可好?若不得缓解,便再请太医来一趟。”
宜夫人稍稍抬手示意,算是应允了。
竺影轻手轻脚撤去香炉,待屋中烟气散去之后,才熏上艾香。
二皇子刚从外廷回来,此刻坐在香案一侧不说话,似乎心情不大好。
不多久,宜夫人主动问起他:“近日你父皇醒来,召你去鸿嘉殿,可有说了什么?”
孟晓回道:“他问昏迷这些时日外廷与后宫发生了哪些事,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不过经他病了一场,那些大臣也不敢拦着观星楼重建一事了。”
“观星楼……”宜夫人听了忍不住发笑,“许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如今念及,是要重叙旧情么?”
“什么旧情?”孟晓听得云里雾里,他那时尚年幼,对这些旧事不甚了解。
宜夫人缓缓道来:“从前世人道皇帝与冷宫那位夫妻情深,陛下曾许诺云琅城观星楼落成之时,会与那位携手登高楼,同为万民祈福。陛下对这事很是看重,任命陆氏的人亲自督促建造,于是一座高楼修了足足四年之久。”说到这儿,她忍不住讥笑,“可熟料天意弄人,观星楼刚刚落成就起了大火,还真是——天也不容。”
竺影在一旁默默听着,她只知家乡当年多出这么一座高楼,是天子为天下百姓祈福禳灾而建,今日才知背后藏了这么一段秘辛。
孟晓听完,也只是干笑一两声,道:“原来如此。”
宜夫人道:“昔年陆氏的荣耀由此得,也因此失,安知是福是祸呢?所以母亲劝你,勿要插手这事了。成与不成,早晚都会引得他不悦。你父皇这人呐——最是多变。”
孟晓垂眸道:“多谢母亲提醒,儿知晓分寸。”
宜夫人又一手扶额倚在榻上,深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有些头疼,想歇息片刻,你且回去吧。”
明谌上前接过竺影手中的丝扇,轻轻扇走熏炉上的烟气。
他道:“该叫那些侍奉的宫人再仔细些,进出时掩好窗牖,及时添炭,莫让母亲再吹风受凉了。”
宜夫人阖着眼道:“经年的旧毛病了,冬月里难免犯上一两回,等到开春自然就好了。”
她又唤了一声:“鸣竹。”
竺影应声道:“小人在。”
宜夫人吩咐道:“二皇子今日奔波劳碌,你领他回去,侍奉他早些休息。”
竺影抬头看了孟晓一眼,缓缓应了声:“是。”
孟晓起身向宜夫人辞行:“儿先回去了,母亲也少些忧劳。”
宜夫人点头道:“嗯,去吧。”
方一踏出暖阁,呼啸而过的北风猛然灌进衣襟与袖口,冻得人浑身僵直。
竺影掩好了门,亦步亦趋跟上孟晓。
回停雪轩的路上,他边走边问:“今日的事办得如何?”
她面露难色,先是摇头。
孟晓道:“他没答应吗?”
竺影道:“答应了,我见到他了。奈何他信不过我,又或者说,他不相信任何人。”
“这倒好办。”孟晓提醒她道,“你与栖梧宫的那位旧友,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吧?”
竺影道:“殿下的意思是?”
孟晓道:“若有近水楼台,便会好办得多,想办法露出些许与陆氏有关的蛛丝马迹,他自会上赶着同你扯上关系。”
她默了片刻,暗自忖度一番:“我知晓该如何做了。”
栖梧宫有一宫人,旧名陆芃,今名唤醒枝,是已故陆尚书之女,也是陆皇后的侄女。
竺影与她早在入宫前就相识,后也因同一场灾祸相继获罪入宫。
起初也曾互相依偎,在这深宫之中求存,后来竺影另寻了庇护,静和宫与栖梧宫的两位主子向来不对付,两人也就渐行渐远了。
得孟晓授意,趁着翌日雪晴,竺影一早便往栖梧宫。
陆芃刚从杜修容的寝宫回来,于茫茫雪道中见了她,颇感意外。
她是这个冬日里的不速之客,陆芃待她迎面走来,其实算不上欢迎。
“你怎么会过来?”
竺影道:“得闲了,来见一见你。”
陆芃四下张望,见庭中无人,才道:“正好与我同住的宫人还没有回来,进屋吧,我给你煮些热茶。”
竺影轻声道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