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帝行媒妁
“朕本欲托安南王为你带去消息,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祝渊缓缓从龙塌上坐正,向温承歌笑道:“十几年不见,你愈发像你父亲了,不知社稷神可还安好?”
温承歌拱手:“臣谨代家父谢陛下关怀,社稷神身体无恙,只是还需休养一段时间。”
“既如此,朕便放心了。承歌,朕听安南王说你这几月里闭关修炼,颇为辛苦。朕知你自幼用功,也不能忽视了休息,还是要劳逸结合才行。”
“前不久西域进贡了些稀见的吃食,过会儿朕让司麒送些予你尝尝。”
祝司麒几不可查地怔了怔,郑重应声:“儿臣明白。”
温承歌闻言起身,轻摆衣袖,向面前的帝王及太子道:“臣多谢陛下与太子殿下关怀。眼下修行顺利,臣有一事须向陛下禀报。”
祝渊微微挑眉,身体略倾向温承歌的方向:“但说无妨。”
“陛下或许也对如今灵脉遭到不明袭击一事有所耳闻,臣下闭关修炼时观测过灵脉状况,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四海先后出现不同程度的灵脉污染。
“其中东城区域事态最为紧迫。东海沿岸两处辅灵枢内的灵脉皆已被邪祟侵蚀,唯有东城下那处分灵枢还在运作。”
此话一出,在座诸位面上皆划过一抹惊愕。但相较于安南王,皇帝母子二人受到的冲击力更大些,祝渊与祝司麒几乎同时想到了前些时候的异常事件。
东城年年如期进贡渔获,交易食粮,今年益农司却得到东城总督的消息,称近期海上风高浪急,渔获损失惨重,请求延缓上供期限。
祝渊批阅文书时便对此有所怀疑,当月并非潮期,钦天监呈上的信息中也并未出现天象地气异变,为何忽遭浪袭?
彼时祝渊忙于压下邪祟的消息,无暇顾及此事,如今自温承歌口中获悉这一消息,二人才意识到东城的异常早有苗头。
祝渊不愧为帝王,眨眼间便调整好状态,掩下目光中那一丝惊疑,向温承歌询问道:
“四大分灵枢已有一处深陷敌手,不知安南王女有何应对之法?”
“以臣所见,当务之急是护住东城分灵枢。”温承歌有条不紊地阐述着她的见解。
“臣下闭关前自社稷神处取得一部分权能,能够进入他设下的保护禁制,深入灵枢内部祛除邪祟,再立枢象景物,并以他神权,为辅灵枢设下新的结界。”
温承歌刻意隐瞒下封印一事,而以真假掺半的信息搪塞过去。
毕竟,若将全情和盘托出,必会招致祝渊更深的猜忌,反倒误了她的正事。
而座椅对面,那位帝王听罢她的叙述,神色果然微微一沉。
祝渊最不愿见的事情悄然发生了——温承歌已能够承担社稷神一部分权能,这是何其恐怖的成长速度?!
祝渊几乎可以预见,若任温承歌继续成长,不出几年,她便能够飞升成更为强大的一任社稷神。
属于长辈对小辈的亲爱在她与温承歌之间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慌。祝渊心中弥漫着足叫她寝食难安,如芒在背的恐慌感,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杀意。
但纵然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她面上依旧笑意盈盈地点点头:“有社稷神阁下与安南王女,真真是这江山与朕的一大幸事!”
她话锋一转,又问:
“但若真如你所言,朕的疆域四方皆出现了不同的邪祟侵袭,单凭你一人,又如何赶在邪祟吞没灵脉前赶到灵枢?”
温承歌料定了这位多疑的帝王会如此说,她放下还氤氲着香气的热茶,不紧不慢地回道:
“陛下不必忧心,灵枢之间互有联系,臣此行若能顺利修复两处已损的辅灵枢,便能够加强东部灵脉的防御,通过分灵枢间的联系加固其余三城。
“以此方法变相拖慢邪祟的污染进度,臣有八成把握可行,请陛下定夺。”
祝渊一言未发,凝视着温承歌的双眼,面上无悲无喜,却无形中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后者直视着她的双眼,目光中波澜不惊,未带半分祝渊惯常看见的胆怯与惧色。太久没有人敢于直面帝王的审视,一时让她也有些不适应。
温承歌,那位神女只是端坐在那里,一举一动间却明明白白向她展露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姑娘并非这位帝王麾下的臣子,而是她的同盟者,即便祝渊拥有当朝至高无上的权力,她也依旧奈何不了这位神女半分。
祝渊心中清楚,她需要温承歌,需要对方身上那份气运,甚至于璘朝的命脉皆与那位神女息息相关。
偏偏这位盟友仅仅因为“守护灵脉气运”这一共同夙愿,代表社稷神与祝渊同堂议事,她本人并无所求。
如此看来,温承歌简直是天生的神祇。尘世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一个足够强大却又无欲无求的人是最可怕的,她存在于世一日,祝渊便一日无法安眠。
但眼下有更要紧之事等待着这位帝王,而她还需要这位神女帮自己扫清疆域内的隐患。
祝渊思忖至此,神色蓦地一变,先前那些犹疑与审视无比自然的换成了期许,她拍了拍手,唇角勾出一个欣慰的弧度:
“好啊,朕相信安南王女必不负所托。司麒——”
祝司麒始终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骤然听到母皇的召唤,他猛然抬头应声:“儿臣在。”
“安南王女即日起便要前往四大主城出行,朕事务繁忙,无暇亲自照应,你来替朕托底,王女一切所需,尽可满足。”
“儿臣领命。”祝司麒恭敬垂首,余光悄悄瞄了一眼斜对面的温承歌。
温承歌毫不意外这位帝王的安排,兀自谢礼:“臣并无异议,谢陛下关照。”
祝渊的目光在太子与神女间转了两转,面色更为和蔼,意味深长地说道:
“好了,正事既已商定,朕也算去了一件心头大事。此处没有外人,朕便说几句家常话。”
她望向一旁始终沉默着的祝兴澜,面上带着几分感激:
“皇弟,回想当年,若无你与社稷神鼎力相助,便无朕今日之天下,更无这王朝百年来的安宁。这份情谊,朕从未有一日敢忘。”
祝渊将视线缓缓移回温承歌身上,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
“如今,王女已承天命,朕心甚慰。而太子也已长大成人,可担重任。
“忆昔吾辈曾挽救这王朝于危难之际,后辈前路亦不可限量。朕以为,若太子与王女携手,必将成就古今未有的,牢不可破的江山。
“不知皇弟意下如何?”
这话的含义昭然若揭,祝兴澜沉吟片刻,温和地望向一旁的温承歌:
“此事关乎天命人心,臣弟做不得主,还需看他们自己的缘法。”
座椅另一边,太子一字不落地将母皇的话听进去,藏在衣摆中的手攥了攥那面带着棱角的八面犀角骰。
祝司麒背上已暗暗渗着冷汗,意识到母皇正密切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与一丝隐秘的狂喜,面上显出些微惊讶,起身作揖:
“母皇与皇叔所谋,乃万世基业。儿臣不敢当,与王女……必以天下苍生为念。”
他从头到尾没向温承歌的方向望去一眼,祝渊瞧着自己的孩子,终于放下心来。
最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温承歌身上,说到底,这桩亲事最终是否落成,只在神女一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