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
于妙思决定绕路。
给何伯伯送酒的这条路，她闭着眼都能走，但今天，她抱着沉甸甸的小酒坛，脚步一拐，绕向了村后的那片背坡。
前几天，她无意中发现，那个新搬来的周家哥哥，总爱在那里读书。
他的声音，像极了爹爹酿酒时，那清冽酒液滴入空坛的声响，叮咚、悦耳。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里头静悄悄的。
她寻了处隐蔽的草坡坐下，将酒坛小心搁在腿边，双手托着腮。
“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他读得专注，她听得入神。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时间仿佛都慢了。
可今天他读得格外短。书声戛然而止，于妙思正觉失落，却见那少年忽然转过头来——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她藏身的方向。
四目相对。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此刻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她偷听的模样。
于妙思心中猛地一紧，像做贼被拿住了赃，脸蛋瞬间烧了起来。她几乎是跳起身，一把抱起酒坛，也顾不上平衡，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心头却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他方才虽然在笑，可那笑意，为何瞧着并不真正开心？
给何伯伯送完酒，身上一轻，愧疚感却漫了上来。偷听总是不对的，得去道个歉。
她循着原路返回，脚步比来时急切得多。
然而，还未走近，一阵嚣张的童声和沉闷的击打声就先一步传来，刺破了午后的宁静。
“读什么破书！撕了！快给我撕了！”
于妙思心头一跳，悄悄拨开草丛望去，只见周言呈蜷缩在地上，那个村里的小霸王石头，正骑在他身上，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周言呈试图护住头脸，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却只是徒劳，苍白得像一张随时会被撕碎的纸。
于妙思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她不喜欢石头，上次赢了他掰手腕，被他追着骂了好几天“母老虎”。
地上那人的挣扎越来越弱，一声极细微、带着泣音的“救救我……”随风飘进她耳朵里，像根针，狠狠扎了她一下。
不行！
不能再等了！
“村、村长爷爷！”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村子方向尖声大喊，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快来人啊！打死人啦！”
石头的动作猛地僵住，循声望来，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多管闲事！”他啐了一口，从周言呈身上爬起来，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跑了。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草丛的声音，以及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于妙思腿脚发软地跑过去，哆嗦着伸出手，探到周言呈鼻下，一丝微弱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指尖。
还好，还活着！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几乎瘫软的身体。她咬紧牙关，用尽吃奶的力气，半背半拖，将这个比她高不少的少年，一步步挪向自家那座终年飘着酒香的小院。
酒坊，后院。
说是酒坊，其实就是在自己家里酿酒，于家后院空旷，放了许多酒缸，于父想了办法，在前后院连接之处搭了棚子，使得天上落下雨水之时不会坏了酒的味道。
附近几个村，只有他一家会酿酒，生意一向不错，家中婆娘自生了思思，坏了身子，不能再生。
他不想休妻再娶，只拿着思思当儿子养，如何选材，如何酿酒，手把手的一点点交她。
这个世道，只有自己有了一门能生存下去的手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现下思思不过八岁，就已经能自己酿酒了，平日里忙不过来时，还会让她去送酒。
于父抬头看天，随手将手洗干净，拿过帕子插干，暗下思索，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爹爹！爹爹救命！”
于父闻声从酒坊里冲出来，一见这情景，吓了一跳：“思思！这是怎么回事？周家小子怎么伤成这样？”
“是石头……石头打他……”于妙思喘着粗气，小脸煞白，“爹，您快扶他进去，我去请温爷爷！”
她交代一句，转身又像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等于妙思拖着温老大夫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时，于父已粗略为周言呈清理了脸上的血污，那肿胀青紫的模样，看得人心惊。
温爷爷凝神诊脉，又查看了伤势，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皮肉伤倒是其次，关键是受了惊惧，气血逆乱。我开副方子，安神定惊，化瘀止痛。”
他笔下不停，又看了一眼守在一旁、小脸发白的于妙思：“思丫头怕是也吓着了，脉象浮紧，我添一味宁神的药，一起煎了，都喝一碗。”
于父连连道谢，拿着方子赶紧去抓药。
房间里安静下来，浓郁的酒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周言呈就是在这一片混沌的酒意和剧痛中醒来的。
他费力地转动脖颈，视线模糊地扫过满屋大大小小的酒坛，最后落在床边，那个穿着一身粉裙、趴在床边睡着的小姑娘身上。
是那个……盯着他看，又抱着酒坛跑掉的姑娘。
是她救了他吗？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艰难地抬起沉重的手臂，想碰碰她叫她醒来。
“麻烦……送我……回去……”
指尖最终只轻轻落在了她的发梢，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
意识再次被疼痛和醉意拉入黑暗……
是夜，于家灯火未熄。
于妙思发起了高烧，小脸通红，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别打……快跑……”
于母心急如焚，一脚把酣睡的于父蹬下床：“快去请温大夫！”
于父不敢耽搁，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赶到温家，几乎一到就要把老大夫往身上背。
温爷爷揪着下面的胡须，吹胡子瞪眼，他年纪可大了，经不起折腾。
“您老快随我去看看，思思都要烧糊涂了。”
看于父着急的直掉泪的模样，温爷爷神色一肃，连忙回屋摸了个山参带在身上。
路上颠簸，温大夫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想着，看在思丫头生病的份上，今日就不同他计较了。
温爷爷喘着大气，再次为两个孩诊脉，揪着胡须叹道：“惊惧入心，邪风外侵。思丫头这病，来得急，去得也不会慢。另外这周家小子，心思重，郁结于心，这伤病怕是要缠绵些时日了。”
他留下些药材，又仔细叮嘱一番，才由于父扶着，踏着月色归家。
子时的更梆声隐约传来，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