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扮演
“谢掌印夸赞!”春桃闻声,俏丽面容上便不自觉浮现几分笑意。
“只是尚可,就高兴成这样?”万荪瑜抬眸睨了她一眼,却依旧慢条斯理地食着。
春桃瞧出他吃相斯文,如此便很是合他口味了。待他吃完,春桃将四下收拾一番,见他未表示异议,便留在了房中,并未离去。
不想万荪瑜白皙俊美的面容上,神色忽地又窘迫起来,春桃眼见他薄唇嗡动,却未曾开口,便询问道:“万掌印可是有什么事?奴婢帮你。”
“无……无事……”万荪瑜下意识否认,苍白面容上的羞赧窘迫却愈加明显了。他此刻是想去净房方便一番,可眼下神思已然清醒,起身挪动,那烫伤便疼得厉害。
春桃眼见他神色羞惭,便猜到他为难之处,“掌印可是想方便了?”此事不宜耽搁,她便直接问道。
万荪瑜不曾想她竟问了出来,此刻只觉一阵灼烧感自耳根蔓延到了脖颈,很想将她轰出门去。但转念一想,今日一早她分明什么都瞧见了,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边案几下的……箱子里……里面的东西……拿给我……”他冷冽眸光射向她,嘴唇嗡动着终于吩咐道。
“是。”春桃这便动作麻利地打开那桃木箱子,便见里面的东西是一支粗细适中,边缘打磨得光润锃亮的竹筒,这便将其拿起递给了万荪瑜。
“瞧什么瞧?你就在外候着,什么也别看!”男人眼见她似细细端详着此物,白皙面容登时便通红一片,凝眸刀了她一眼,而后便迅速拉上了帘帐。
春桃自然猜到他要做什么,便只在距离床帏尚有一段距离的桌案旁坐下。床帐内隐约传来时断时续的水声……春桃回忆起今日晨时所见,他那处显是烫伤,都已红肿破皮,想想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亟待帐内微弱的声响终于停歇,春桃便缓步向他帐边行去,“掌印……可是好了?”
万荪瑜只低沉地轻“嗯”一声,用薄被搭好下身后,便伸手自帐内缓缓探出,“拿去……倒了吧……”他眸光自春桃俏丽面容上划过,羞惭之下他实则无意多瞧她一眼,但短暂的四目相对,他的确未曾从她眼里看到丝毫的鄙夷和嫌恶。
春桃只稳稳地接过这竹筒,便去了里间净房,倒干净后又将其细细清洗了一番。
“不觉着恶心么?”万荪瑜见她自净房缓步走出,便询问道。见她不厌恶,不鄙夷,只这反应也太平静了。
“吃喝拉撒,人之常情,恶心什么?”春桃只淡然回应道,“何况掌印眼下有伤。”
“你先出去,唤侍书侍剑进来吧。”万荪瑜沉声道。
“是。”春桃闻声,便退了出去。她今日的确是瞧见他身子了,却不代表可以给他擦药,这些她都明白的。
只待侍书侍剑进了房中许久,都不见出来,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她候了许久,待想起厨间还有些事,正欲离去时,房门却终于开了。
春桃回眸,便见门扉开处,那人一袭红色衫子,已然站起身来,撑着倚靠在门边。
不同于他平日里所着的那身大红鎏金蟒袍,这是一身正红色圆领广袖罗衫。他头上戴着梁冠,眼下也并未涂抹平日里惯常用的艳红唇脂,只轻轻点了一丝淡红颜色,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唇线,映着他本就俊美无双的面容,却是十分端雅清正。
“公子如玉。”春桃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这四个字,目光在他身上凝了一息,待他回眸望向她这边时,便匆匆垂首收回了目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侍书清朗的声音传来,“探花郎,小的这厢有有礼了。”说罢便拿起一把艳红花束,投掷到万荪瑜手里。
而侍剑则在一旁搀扶着他,顺带又将手中的一篮蔬果递给他。
春桃适才回过神来,万荪瑜眼下所着的,便是本朝历来殿试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的赐服,她虽不曾有幸亲眼见证三甲策马游街的盛况,却也知他三人眼下正是在上演探花郎策马游街的戏码。
“真是疯了……”春桃无语凝噎,她虽知万荪瑜位高权重,却不曾想他竟连圣人赐服也敢随意穿在身上,也不知这一身正红衫子他是如何得到的,亦或是仿了身一模一样的?
万荪瑜眼下烫伤未愈,显无法自如行走。春桃正疑惑着他伤势未好,这般是要闹哪出,他已然在侍剑搀扶下缓步行至廊下,步履踉跄。
她眼下尚且不知,万荪瑜遭遇圣人凌虐已是家常便饭,是以这府上什么物什都备着。待侍书将花束递给万荪瑜,便又去临间的厢房里推出一个木制的轮椅,瞧上去做工精细,拼接牢固,很是方便。
万荪瑜将将行了几步,已然无法站立。侍剑这便搀扶着他,坐在了轮椅上,一路推着行至了后院。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随之而来的,便是万荪瑜清朗的嗓音,以戏腔吟唱着这一曲《唐多令·芦叶满》。
或许是净身之故,他的嗓音并不似寻常男子那般低沉,还是少年人清润的音色,尽管他平日里习惯压低声音说话,却还是听得出分别。而此刻他吟唱着戏腔,音色便愈发清亮无比。
声声入耳,春桃却并不觉着女气,反倒是被他这悠扬的曲调和嗓音吸引。她自幼漂泊,并不通晓诗词文墨,但眼望此人一袭红衣,满身风华,此刻正斜斜倚靠在轮椅之上,眉间含笑,低吟浅唱,不知怎的,她却觉出了他神色间的落寞与孤寂。
当朝司礼监掌印,兼任西厂提督,一介内官,此刻却身着殿试前三甲才能穿上的正红赐服,实乃大逆不道。
时下炎炎夏日,尚未至端午,他却唱一句“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能几日,又中秋”,显是不合时宜。
大逆不道之人,着一身本不该由他所着的衣衫,唱着不合时宜的曲调……春桃目光却只在他身上流连,因觉出了他明丽外表下的孤独,便也露不出任何嘲讽之色来。
“怎的,觉着很可笑是不是?”一曲唱完,万荪瑜抬眸,便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没有回避。
“不是,掌印这一曲唱得极妙,这身大红衫子,也很衬您。”春桃微微颔首,眉眼含笑,这便夸赞道。
“不必讨好,溜须拍马在本督这里是行不通的。”万荪瑜浅朱色的薄唇轻启,便又是一句冷冽如冰的话。
“奴婢说得是实话。”春桃温声道,却忽地想起,此前好似听人说起过,他本出身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还曾是太子的伴读,他先父是……她记不清了,因她这等身份低微的小宫女,朝堂之事本不是她该打听的。
一个人穿着不属于他的衣衫,扮作旁人模样,以此取乐,或许是因心之所向,求而不得,或许是极厌恶自己当下的身份,却无力改变。又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时下已至晌午时分,暴雨过后阴云散去,热辣的日光便直直射了下来,落在身上十分灼烫,顷刻间便出了一层薄汗。
万荪瑜伤势终究未愈,便觉伤处愈发痛了。几人眼见烈日当空,瞧他神色痛苦,便推着他回了卧房里。
春桃瞧出了他神色间的落寞孤寂,却不明白他为何分明身上还伤着,仍要这么折腾自己。
实则于他而言,关在房里总会不时想起那人狰狞的面目,还有他施加在他身上的种种酷烈手段。穿上喜欢的衣衫,便是出来这么一会儿,于他而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