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兴欣

“去，给送去。”

三言两语交代完了合格网管的必备职业技能，陈果转身，从柜台上摸下来两样东西，递到了叶修眼前。

那是一盒红烧牛肉面和一个卤蛋。

叶修没吱声，转头顺着陈老板那直勾勾的目光望了过去——果不其然，是那位漂亮得和网吧这种地界儿格格不入的田鑫姑娘。

刚刚在门口，陈老板看着天太晚了实在是有点儿担心这位不认路的emo仙女，所以追上去拦了人，表示说她想去哪儿说句话相逢一场总是缘打车钱姐姐给你掏了。被她拉住的田鑫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就进了网吧。而刚睡醒一整天没吃饭了的叶大仙则是立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确定好人轮不到自己做后，果断抬脚走向了对面的血条补给站。

而等他吃饱喝足，再回来询问陈老板新员工注意事项时，面对的就是眼前这副场景。

并不清楚不久前还生猛地拉住了人家的老板这会儿这做派是为了哪般，叶修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神无辜——

我去？

刚那姑娘差点儿和我真人PK的事儿您不至于忘了吧?

陈果瞪他一眼，“那姑娘是玩荣耀的。”

叶修没动。

陈果一啧舌，“你也算个高手！”

叶修还是没动。

陈果要气死了，“我不是想着你也许能有点儿高手光环嘛！要不是那姑娘刚——”

她欲言又止。

因为田鑫刚才几次礼貌却也冷淡地婉拒了她的搭话，否则，她才不至于想出让叶修过去给送东西这么个办法。不过，她这么好心倒不是因为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而是因为——

“那姑娘今天过生日……可怜见的。”陈果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谁能懂她刚才接过这姑娘的身份证刷卡时，听到那声突然响起的“亲爱的顾客祝您生日快乐”的系统音时的心境复杂。

刚满十八岁的姑娘。花儿一样漂亮的姑娘。本该在家里坐着吹蜡烛吃蛋糕的姑娘。

——结果大晚上的，拎着个油漆桶在自家店门口孤零零地掉眼泪。

她这一句话说得叶修也愣了。

他沉默了片刻，也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拿过了东西。

转身走了没两步，他又站住，转回身来，从柜台上拿了根火腿肠，示意般地挥了挥，“算我预支的。”

还在感伤的陈老板一怔。可她尚未及反应，叶修就已经快步走到了坐在不远处的田鑫身侧。

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的姑娘此时正操控着自己的角色攀登山崖。

——或者说，她正在做自主训练。

山崖陡峭，稍有失误便会坠入深渊。可田鑫面上丝毫不见紧张，只是一派与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完全不同的沉静。她手上的动作幅度很小，节奏有条不紊，但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却是屏幕上角色视角的飞快变换与辗转腾挪的灵敏迅捷。

早些年也没少在这个地图玩极限跑酷的叶修随意扫了两眼，便在田鑫攀上山顶站定之后，将东西放到了她的手边。

田鑫手上一顿，随即转头，故作淡漠地看他。

“会员生日礼。”入职时长为0的优秀员工面不改色地给自家老板瞎打起了广告，“不用注册也不用充卡，人人有份。有需要可以到前台。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叶修转身就走。

被他就这么扔在背后的田鑫一愣，按着东西有点茫然地望向了吧台的方向。正在紧盯事态发展的陈果并没听见他们是怎么交流的，只看见背身走回来的叶修做了个夸张的咧嘴的示意，于是她下意识地跟着扯出了一个相当职业的微笑。

田鑫盯着她的笑脸看了一会儿，嘴唇微动，又点了点头，随即转回了电脑的方向。

“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啊？”心里舒坦了不少的陈老板赏了晃晃悠悠地走回来了的叶修一个笑脸，随即有点八卦地问了句，“怎么和她说的?”

叶修笑了笑，“就说是店里送的。”

陈老板不信地撇了撇嘴，“切……算了，不和你计较。”

叶修又笑了笑，没再做解释。

因为，他的思绪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过往的回忆里——

这姑娘，果然和她哥说的一样——

挺乖的。

没错，他知道田鑫这个人。

——毕竟她有个妹控的堂哥，叫田森。

就是那个皇风战队的队长，扫地焚香的第三任操作者，田森。

——也是早前打电话让他觉得声音耳熟、最后因为实在是前不久刚在赛场上碰过面、且对话里出现了某些让他职业病发作的关键词所以一下子触发了他记忆开关的人。

严格地说，叶修和田森并没有太多私交，所以本不该了解这种相当私人的信息。但耐不住早些年这位身高190cm+、一身腱子肉的武斗派曾经在一场惨败之后摸到了嘉世这边的备战室，把能被他一拳打十个的嘉世队长堵在了墙角，扭扭捏捏，期期艾艾。

对现实世界的战斗力有着准确评估的嘉世队长吐出口来的话语相当难得地拥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田，怎么了呢？”

“叶神……”彼时还是18岁上的田森尽管已经努力低头但还是有点儿挡光，他伫立在一片光影明暗交错的分界线中，身形如雄山般巍峨。那只传闻中能轻而易举地捏碎西瓜的大手举起，抬高，最后缓慢地定格停在了叶修身前——出现在他白净手掌上的，是一张在黑暗中都在blingbling的、荧光亮粉色的贺卡——“您、您帮我签个生日祝福呗，我妹妹好喜欢您的。”

“……”

——就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叶修还能对这个场景印象深刻绝对是因为他记性好而且对妹控感同身受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保真的。

后来他发现田森和他这个妹妹真的很亲近——因为对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凡尔赛一下自己那“全天下第一可爱”的妹妹，惹得队里连个母蚊子都少见的黄少天在选手群里跳脚，然后惨遭苏沐橙和楚云秀的嘲笑。

在有闲暇时，如果正好碰到群里的四期小鬼们吵吵嚷嚷，那身为前辈+妹控的叶修通常会选择叼着烟吃瓜看热闹。这样做的结果一般有两种：一种是被发现，然后在喻文州每句都挂着(^^)的劝和里和激怒debuff叠满的夜雨声烦打起来；一种是浑水摸鱼得很成功，最后和同样只OB不出声的张新杰一起溜溜球，但却被大漠孤烟截在半路……总而言之，是要轰轰烈烈地打上几场，才能给这欢乐的闲暇时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的。

——所以上一次看到对方提起这个妹妹，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

他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后来这几年嘉世和他自己的处境每况愈下。但在无情的岁月里被催折的大树不止有往昔炽烈如火的红枫，还有曾经典雅高贵的银杏。第一赛季时争雄的两支队伍，早都已经处在寒冬之中，无声尖叫，徒劳挣扎。

田森在电话里其实并没有说太多。但他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解这圈子里所有鬼蜮魍魉的叶修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大体轮廓了。可在当前，他并没有立场、更主要的是没有能力去帮些什么。

不过。

别的做不了，帮着看顾个安全……总归，是没问题的吧。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收回了自己淡淡瞥向远处的目光。

十一点刚过，田鑫停下了自己一直在键盘上起舞的手——不是因为练习做完了，而是因为她终于感觉到了胃部的灼烧。

一整天水米未进的人看了眼手边的宅人救命三件套，伸出手把面碗拿了过来，拆包装，加调料，然后起身，走向了饮水机。

几乎是同时，远处有道不含任何意味的视线投了过来。

在她曾经接收过的形形色色的目光中，这样的注视无疑是有些另类的突兀的，所以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的田鑫侧头看过去，就和那个名字很让人ptsd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