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许从唯又把李骁给带去南城了。
怕李伟兆反悔,路是连夜赶的。
火车的班次很多,他选了最近的一班。
位置靠窗,许从唯抱着李骁挤在最里面。
发车时淮城下起了小雨,雨势密集,打在车窗玻璃上沙沙作响。
夜幕四合,时间仿佛回到了几小时前,许从唯也是这样在摇晃的车厢内抱着李骁,他是一座□□的城堡。
李伟兆卖儿子的爽快态度让许从唯觉得自己像个二逼,冲动之余他又复盘了一遍,这不是能根本解决问题的方法,可能连个权宜之计都不算。
他是在纯粹地浪费钱。
可那时候金彩凤在,李伟兆就要带走李骁了,有些选择就是在电光石火中决定的,他没办法干站着看李骁离开自己。
战线拉得越长李骁受的罪就越多,五千就五千吧,最起码在眼下,他能抱着李骁自信开口:“我说的对吧,我们只是暂时回去一趟。”
李骁仰着脸,看许从唯笑得弯弯的眼睛。
可对方的左脸还红着,吹了一路的冷风都没消下去。
他抬起胳膊,把手心贴在许从唯的侧脸。
李骁身上穿得厚实,整个人暖暖和和的,像小火炉一样往外散发着热量。
他的手上有擦痕,有冻疮,关节处破破烂烂的,现在还发红发痒。李骁看见了自己凄惨的手背,短暂地往回收了一下,但也就收了那一瞬间,又重新贴了回去。
许从唯愣了一下,慢慢睁大了眼睛。
李骁的另一只手也贴了上去,他窄瘦的肩膀耸着,像捧着许从唯的脸。可他的手太小了,根本捧不住,所以时不时换换地方,跟印手印似的,捂捂这边捂捂那边,没换几下就都给捂暖和了。
而那股暖流像是顺着许从唯的皮肤渗进血管,他的眼眶红了,琥珀色的瞳孔里泛起水光,整个人看起来缓慢而又呆滞。
从小到大,许从唯没从父母那里得到过这样亲昵,弟弟们年纪太小,也无法给他亲情上的反馈。
再加上学生时代的朋友几乎没有,友情的欠缺更是让许从唯形单影只,平时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肢体上的接触。
但奇怪的是,李骁像是能把这两方面都给弥补。
车外风雨飘摇,车内鼾声四起。
晃晃悠悠的火车跟他的人生一样,许从唯突然生出一种和李骁相依为命的感觉。
再苦也不觉得苦了,再累也都值得。
他抬手,贴住李骁的手背,开口时有微微的哽咽。
“真暖和啊。”
-
许从唯住在单位的宿舍里,两人间。
室友今晚上值夜班,不在,屋子里就他和李骁两人。
单位上有暖气,他脱了羽绒服,让李骁坐床边等着,自己去打瓶热水。
结果出门时李骁从床上下来,像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许从唯只好带着一起。
他知道小孩第一次到陌生的地方,肯定没什么安全感,于是牵着李骁的手,安慰他说:“我就在这里工作,你要是找不见我了,随便问一个叔叔阿姨,他们都认识我。”
李骁仰着脸,听完点点头,他眨巴眨巴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我们要去打热水,”许从唯扬扬另一只手上的热水瓶,“一会儿舅舅带你洗个澡,换上新衣服,我们就回去睡觉。”
水房连着卫生间,不远,走几步就到了,许从唯顺便带李骁上了个厕所。
出来接热水时有同事路过,见着许从唯身边站着个小孩,惊讶地“耶”了一声。
“哪来的小孩?”同事问。
许从唯把李骁往身边带带:“我外甥。”
“吓我一跳,”同事拍了拍胸口,“我以为你儿子呢!”
许从唯比他还惊恐:“可别这么说。”
刚毕业就有这么大的儿子,那不是胡闹吗?李骁出生的时候许从唯也就十三岁。
其实两人这个年龄差,能说是舅甥也能说是兄弟,许从唯选择前者纯粹是想跟江风雪扯上关系,这是他的那点小心思,暗戳戳的,他自己觉得老阴暗了,所以每次提到都有点不好意思。
李骁对同事喊了声“叔叔”。
同事笑着“哎”了一声:“小孩挺乖啊。”
许从唯立刻又自豪上了:“是吧,特别乖。”
自家的小孩被夸,许从唯心里美滋滋的,他打完了热水,又牵着李骁回来。
下午买衣服的时候只买了外套和毛衣,更里面的秋衣没买,明天许从唯打算把李骁的东西都给买全了。
至于今晚……就先凑合着吧,小孩子嘛,光屁股睡一夜又不是不可以。
他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多拆了一根出差时从酒店顺回来的牙刷,正打算牵着李骁去公共澡堂时,李骁却面露难色,不想去。
刚夸完乖就开始跟他唱反调,许从唯又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蹲在李骁的面前:“怎么啦?”
李骁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覆下来,随着呼吸轻轻抖着:“我自己洗。”
许从唯笑起来,小孩儿还挺有隐私,就权当他不好意思,强行给拉走了。
然而,十几分钟后,当他脱了李骁破烂的里衣,看到对上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破皮流血的伤痕时,才明白事情不止那么简单。
“我要报警!我要起诉!有人虐待未成年!我要告他!”
单位宿舍的走廊里,许从唯双手捧着手机贴在自己的耳侧。
他的声音发颤,鼻音浓重,听起来快哭了。
电话那头的淮城民警挠挠头:“你冷静一点。”
许从唯冷静不下来,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洗完澡,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这样,你明天先带他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等到报告出来了先发给我看看,我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你加一下……”
许从唯气急败坏地加上警察叔叔的联系方式,对方姓沈,他备注上“沈警官”。
片刻后,沈警官给他发了一张长图,上面是去医院做伤情鉴定的具体流程。
许从唯给保存了,沈警官又让许从唯拍几张孩子伤口的照片过来。
李骁已经在被窝里了,他穿着许从唯的睡衣——其实也就是路边买的大一些的长袖单卦,许从唯穿着都有些宽松,更别提李骁了,他的袖子在被窝里长得跟唱戏似的,领口大开,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了。
许从唯又看见那一身的青紫伤口,闭了闭眼,觉得火又烧上头了。
沈警官看完照片,跟许从唯打了个语音电话,先给对方撂了个底,说即便去鉴定了,顶多也就是个轻微伤,是绝对没法撼动李伟兆抚养人的地位的。
许从唯再开口时嘴唇都哆嗦:“他才九岁啊,非得打死了才算犯罪吗?”
沈警官叹了口气。
许从唯是读过大学的,他也懂法,知道一切都得按章程来。
但人是个情绪动物,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板着脸跟你讲逻辑,他现在恨不得直接把李伟兆砍了,他气得睡不着觉。
“要不你联系一下他亲戚?争取抚养权总比你这个外人要容易一点。”
“穷人哪有什么亲戚,”许从唯说,“真要有人愿意管,还轮得到我吗?”
沈警官没再说话。
许从唯打完电话,重新回到屋里。
李骁应声而起,掀起一边的被子,许从唯脱下外衣,顺势躺了进去。
“冷不冷?”他替李骁掖好被沿。
李骁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