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季宅内院深处,假山嶙峋,曲径通幽。假山顶一座精巧的小亭四周挂着轻纱帷幔随风飘逸,宛如云中仙阁。亭外花团锦簇,蜂蝶翩跹,正是春深似海的好时节。
季辞云独自倚在亭中的金漆描花凭几上,一袭月白深衣衬得他身姿窈窕,如玉山将倾。
他手中虽执着一卷竹简,目光却怔怔地落在亭外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上,竹简的边缘无意识地抵在淡色的唇畔,神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季晚棠沿着假山的石阶缓步而上,他撩开垂落的纱幔,见弟弟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轻笑道:“弟弟在想什么?竟这般入迷。”
季辞云蓦地回过神,白皙的面容瞬间染上薄红。
他有些慌乱地展开手中的竹简,欲盖弥彰地低声道:“没想什么,只是在看琴谱罢了。”
季晚棠知晓顾笙将家传琴谱赠予季辞云之事,目光深处略过一丝阴翳,语气却依旧温和:“顾师傅待你可真是不同寻常,这般家学理应传给夫郎、子嗣,竟也愿传授于你。”
“兄长?”季辞云闻言更是羞窘,用那卷竹简遮住自己愈发滚烫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明眸,“我与顾师傅皆未婚配,她传我琴艺乃是师长爱惜学生,你这样说又要引人误会……”
“是兄长失言了。”季晚棠从善如流地告罪,在他身侧的锦垫上跪坐下来,语气转而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前日我隐约听人提起,说你去了顾家带回了一张损毁的古琴?可是见到顾师傅本人了?她如今身子可好些?”
提到顾笙,季辞云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眉宇间笼上一层愁绪:“她……看着很不好。我见她清减了许多,面色苍白得厉害,眼神也有些恍惚。兄长,她家中那般冷清,连个妥帖照料的人都没有,为何不肯长住在我们府上呢?可是觉得母亲安排的客院不够宽敞,怠慢了她,心中不快?”
季宅的门客多有在季宅的偏院中长住的,不知道为何顾笙却不愿意。
“家中安排的客舍邻近外花园,时常有家中男眷游玩经过。顾师傅毕竟是未婚女子,长住于此,确实多有不便,易惹闲话。”
季望舒做这样的安排,本身也是并不希望顾笙这个未婚少年在季家长住,她对顾笙这样的寒门后辈颇有几分警惕之心。
这也是为何季晚棠没有让顾笙从季望舒下手,而是让她接近季辞云。对比季望舒这个人精,季辞云单纯懵懂,更加好欺骗。
“原来如此……”季辞云恍然,滚烫的面颊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低声喃喃,“难怪……即便那日阴雨,师傅也执意要乘马车回去。她行事一向恪守礼度,周全细致,定是也觉得留在府中多有不便,恐失了礼数。”
季晚棠冷眼看着季辞云这幅完全信任顾笙的蠢样子,心中因计划顺利而产生的快意,才稍稍压过了翻涌的嫉恨。
季辞云空有才男的盛名,被世人捧在云端,却连这般简单的人心都看不穿,如此识人不明,昏聩糊涂,也配担起那般美誉?
季辞云一味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并没有注意到季晚棠的反常,又说道:“家中这般安排,对师傅而言,确实有些失礼了。不若我去恳求母亲,为顾师傅另换一处更清静、更合宜的居所?”
“不妥。”季晚棠忽然开口,带着笑意打断季辞云,“弟弟,你毕竟是未出阁的男儿家,几次三番为一个外姓女子向母亲进言,落在旁人眼里,会如何作想?难免要惹来不必要的揣测。”
“……我身为学生,孝敬师长是分内的事,有什么好多心的?”季辞云红着脸小声狡辩。
季晚棠轻笑:“你对她当真仅仅有师徒之情,没有半分别的情愫吗?”
“什么情愫?我,我又不懂这些。”季辞云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他隐约明白季晚棠在说些什么,约莫是青研之前给他讲过的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间的旖旎缱绻,只是……他还是不大清楚。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季晚棠的笑容加深,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蛊惑,“你只需问问自己的心可愿与她长相厮守,朝朝暮暮?与她缔结婚约,成为她的夫郎?”
“兄长,你说什么呢……”季辞云微低着头,纤长的手指捏紧了手中的竹简,竹片被捏得发出细微的“啪啪”声,“婚嫁之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岂容……”
他声音越来越小,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顾笙的身影。
即便是他想要和师傅在一起,那也总要看师傅是否愿意吧?更何况成婚这样亲密的事,师傅若是要像母亲对待父亲那般牵他的手……搂抱他……
季辞云被自己脑海中的幻想惹得面色通红,用衣袖遮掩着面容,这……怎么可以呢?这合乎古礼吗?
“看来,或许真是我多心了。”季晚棠收敛了笑意,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我原以为弟弟对她有意,既然只是我误会了,那便再好不过。”
季辞云只觉得脸颊烫得惊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来。
他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只掩面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竹简,“兄长,我,我要先回房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匆匆逃离了凉亭。
季辞云一路疾步回到自己的院落,吩咐侍从在外间候着。自己则反手关上内室的门,背靠着门板平复了许久急促的呼吸,才缓缓滑坐在地上。
犹豫片刻,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爬到书架底下,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木匣——那里藏着青研偷偷买来的两本描绘风月情事的话本。
季辞云盘腿坐在书架投下的阴影中,面红耳赤地翻开了书页。
今日天光晴好,融融暖阳洒满庭院。
阿月头上还缠着洁净的白布,他将锦垫铺在廊下,又细心备好了清茶与几样时令瓜果,劝顾笙到室外躺一躺,晒晒太阳。
前些时日,无论阿月准备什么饭食,顾笙都几乎未曾动筷,整日闭门不出。
今日见她难得听劝愿意走出房门,阿月心中稍安,不仅精心烹制了她素日爱吃的几样小菜,还用家中母鸡新孵出的小鸡崽,与人换了些新鲜水果,盼她能多用一些。
“娘子,胡三笑……又来了。”阿芜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她原本在门房午憩,硬是被胡三笑从床榻上拎了起来,只得揉着眼睛进来通传。
顾笙难得生起的几分平静闲适的心情,再又一次被胡三笑毁了。
这个女人来总没好事。
顾笙坐在廊下问:“她可说了为何事而来?”
“她说……是来赔礼的。”阿芜如实回禀。
顾笙懒得挪动,依旧靠在锦垫上,懒懒道:“让她进来吧,到这院里来就行。”
阿月闻言默默将切好的水果在盘中摆好,连忙退避到了内室,不欲与那煞星照面。
不多时,胡三笑便拎着一个颇为考究的锦盒,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见顾笙正盘腿坐在院中的锦席上,对着几样小菜细嚼慢咽,她咧嘴一笑,口中那可醒目的金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