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大结局
周皇宫,顺宁殿。
一声清脆的破碎炸破寂静,紧接着,又响起连绵不断的碎裂之声。
一枚玉制耳杯从门内飞了出来,砸在青砖上瞬间成了渣。
守在门外的女官眉眼不抬,亲手关上殿门,领着院中的内侍宫婢避开老远。
殿内,骊太妃满面怒色,美艳的五官已变了形,指着身前之人怒喝:“你们怎么敢的,怎么敢不经本宫同意,就将我女儿送去齐国!”
被谴责之人无动于衷,面对骊太妃滔天的怒火,儒雅的面庞静如止水。
骊太妃更气了,指着左殊恩鼻子骂道:“周军不敌,就拿女子来善后,只是失了三城就要对齐皇低头示弱,你这个君王当得是有多无能!”
骊太妃言辞僭越,左殊恩只缓缓抚平衣上褶皱,淡淡道:“用公主联姻本就是常规手段,而齐皇觊觎姜央已久,她身为我周国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呸!”骊太妃啐了一口,不忿道:“齐皇他缺金银又不缺美人,姜央怎会有那么大的诱惑力!”
“齐皇答应了。”
骊太妃一愣,左殊恩道:“他一听送去的是姜央,当即答应了我周国所有条件。”
骊太妃不可置信,问:“齐皇是他们宗室中最有能力之人,不是有勇有谋吗?怎么会为了姜央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
“齐宋两军虽有余力再攻我周国,可国力无法支撑长久作战,朕送给他最想要的,不仅能停止我周国的颓势,还能如齐皇的愿,可谓一举两得。”
“简直是无稽之谈,凭什么要把央儿送过去如那狗皇帝的愿?”
“母妃……”左殊恩轻叹一声,平静的面容有所松动,喟然道:“在你执意要姜央当这周国公主时,不就注定了她会被联姻的结局?”
骊太妃肆虐的怒气一堵,随即愤恨道:“我给她谋这个公主之位,不是让你拿去送给她的仇人的!”
他直视着骊太妃,无情道:“你当真以为,国家利益之前,身为‘公主’还能独善其身?”
“左殊恩!”骊太妃咬牙切齿道:“你承诺过我会护好她的,联姻可以是赵国、宋国、哪怕是中岳国,好生为她选个有能力的皇子亲王,而非齐皇!”
“可如今迫在眉睫,她没有选择。”左殊恩笑了笑,笑容不达眼底,没有再跟她继续争论,似厌倦了一般,打断了骊太妃的未尽之言:“母妃,前往齐国的墨车,明日便会离开,儿臣前来只是知会母妃一声。”
一个花瓶倏地从他脸上砸来,左殊恩微微偏头躲开。
“你把我女儿卖走,不跟我透露一丝消息,如今人要离开了才来知会我,左殊恩!我怎么扶了你这么个见利忘义之人!”
话说得很重,左殊恩却无动于衷,他徐徐转身,不再理会骊太妃,“姜央前往齐国联姻,母妃痛心疾首,心病难愈,这段时日就在顺宁殿里安心‘养病’吧。”
“你竟然……竟然软禁我!我连央儿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吗!”
左殊恩顿了顿,望着脚底冰冷的青砖,嘴唇开合几许,终于侧首淡漠道:“这是姜央所求,她说她……无颜见你。”
说罢无视骊太妃,抬步离开。
骊太妃跌坐在地,顿时泪如雨下,心里满是愤怒与怨怼,恨左殊恩独断专行,恨他执意要牺牲姜央。
忽然,她好似反应过来什么,大惊失色,爬起身大声吼道:“什么叫‘无颜见我’?什么意思!左殊恩,你给本宫滚回来!”
追出去时,人被看守在外的执金吾挡了回去,而左殊恩早已不见人影。
第二日清晨,风雪骤停,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
左殊恩一身玄色冕服,眼睛隐在十二旒珠玉后,他静静望着眼前跪地的朱服女子,片刻才弯腰搀扶起她。
女子容颜昳丽,面色霜白如雪,比脚下的积雪更加灼眼。
旁边内侍报着吉时,高唱着恭送公主出行的吉祥之语。
左殊恩充耳不闻,第一次,他执起姜央的手,柔弱无骨的柔夷在他掌心轻若鸿毛,只有透骨的冷意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了一句:“你要好好活着,别动不动就想着寻死。”
姜央抬眼看向他,临别在即,千言万语,她只说了一句:“臣妹望周国昌盛不衰,兴国安邦。”
这是左殊礼的愿望,如今也成了她的期盼。
左殊恩嘴角牵了牵,似想给她个安抚的笑,可最终只轻捏了下掌心,以此回应她的祝福。
公主鸾驾浩浩汤汤行出皇宫正门,他望着那一列长队许久,嘴角又挂回往日的淡笑。
身侧皇后刘冉微微斜身,在他耳旁低语:“骊姨这回气得不清,说要与你恩断义绝。”
左殊恩无动于衷,目光投向天空阴霾,“她心里从未有过朕,断了又何妨?”
刘冉微微皱眉,看着他这无所谓的模样,嗤笑一声:“有时候我真不太明白,你这满腹算计的伪君子,对骊姨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亲近。”
“真真假假又如何?总之这一次,她是真的再也不愿见朕了。”
刘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同一片天空,默默叹了口气。
……
急急行了两月有余,凛冽的冬季渐入尾声,周国公主送嫁的车队终于抵达齐国的王都——陵城。
齐国地处西北,寒冬更为漫长,姜央被接下马车时,鹅毛大雪簌簌而下,顷刻间落满一身。
透过睫毛上的雪花,她看见前方站立的齐国君王——孙铮。
印象里,这名年少登基的君王不苟言笑,看似平静的面容下,有一颗锋芒凌厉的勃勃野心。
她有片刻失神,梦魇随着他锋利的五官如期而至。
缓缓半阖双眼,看着脚下的堆雪,想起左殊礼便是死在这样大雪纷飞的白日,刺目的白,冲淡了心口蔓延的黑暗。
眼下伸来一只手,耳边响起陌生又时常回荡在心底挥之不去的嗓音,“姜央,欢迎来到齐国。”
她狠狠捏了下袖中手心,随即将手放入他掌中,借着他的依托,盈盈下拜,“周国湖光公主姜央,参见齐皇。”
耳边好似传来一声低笑,还未听清,人被用力捞了起来。
那让人难耐的触碰骤然抽离,齐皇松开她又背手而立,克制且有礼有节。
内侍适时在旁恭迎周国诸位,齐皇盯着她缓缓转身,虽再未看她,眼神却像含着一根线一般,一直拉扯着她。
迎接周国公主的酒宴设在黄昏时分。
酒宴上,姜央坐在齐皇身侧,周遭的喜庆热闹好似都与她没有干系,她这格格不入的样子却没惹齐皇不喜。
他甚有耐心,只时不时打量着姜央,清凌凌的目光深不可测。
齐皇心思深沉,她一直不明白他非她不可的缘由,如今她终于被送给了他,他却不见得偿所愿的喜悦,仿佛一个追逐许久的猎人,不动声色欣赏和考量着到手的猎物。
这一场酒宴,姜央如芒在背,只剩下身入虎口的不安。
周国公主被安排在齐国驿馆,而姜央正式嫁入齐国的日子定在了半月之后。
半月以来,姜央呆在驿馆未见过齐皇,齐皇也未主动召见过她,只派了宫人询问过两回是否待的习惯,每次前来都会带来一堆金银首饰和衣物。
姜央查看过,那些首饰衣裙精致而贵重,虽然保存如新,但仍旧能看出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她不由地有些奇怪。
带着这份疑惑,婚期如约而至。
齐皇迎娶公主,声势浩大,椒房殿内,姜央身着象征天地阴阳的玄纁二色喜服,静静坐在榻上,与燕周两国玄底红边的喜服不同,紫边白托的光泽衬得她面容愈发清冷。
雪白的面料,跟丧服似的。
殿外传来脚步声,须臾之间,喑哑的门扉声起,有人走了进来。
略一抬眼,便是齐皇冷淡的面容。
身后站着庄重的礼官,他们还需同牢合卺、结发盟誓。
期间,姜央一板一眼,随着礼官每一声祝词,木然地走着结亲流程,只有饮合卺酒时,她动作顿了顿,身前君王沉重的目光压来,她又恢复如常,直到饮下酒液,齐皇才跟着饮下。
苦涩的酒水顺着喉头落入体内,融入她的四肢百骸。
手上一暖,酒杯被人取走,耳边齐皇清冷的声音传来:“你终于嫁给朕了。”
姜央微微抬眼,不知殿内何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姜央牵了牵嘴角,“恭贺陛下终于得偿所愿。”
下巴忽而给他捏住,齐皇在她耳畔深深嗅了一口,熟悉又陌生的香气盈满整个胸腔,他喟然一叹,“朕等了多年,总算得到你,不正是得偿所愿吗?”
目光渐渐下移,停在她衣襟,“诸国会盟时,你便该乖乖委身于我,可惜让你给跑了。”指尖随着他的目光覆在衣襟上,“好在为时不晚,你如今不也是朕的?”
他像在玩弄手中猎物一般,顺着衣襟描摹着喜服上的并蒂花纹路,眼神一瞬不瞬紧盯着她,不似挑逗,像在等待猎物的挣扎,抑或屈服。
可姜央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不显丝毫情绪。
她的无动于衷反而像触怒了他一般,好整以暇凝视她良久,忽而扬手撕开她的外衫,那狂乱又剧烈的动作,与诸国会盟那一晚如出一辙。
姜央终于神色一变,下意识奋起抵抗。
齐皇一腿压住她,褪去平静的表象,露出狰狞阴狠的真实面目,看着姜央不住挣扎的慌乱,他眼里闪出奇异的光,“就是这双眼,与阿妹一模一样。”
姜央一怔,如雷轰顶,一时忘了反抗。
齐皇不满足一般,奋力撕下她的衣襟,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好似要从这双眼里寻找她人的影子,“你不肯臣服朕的样子,与她如出一辙,且比她更美。”
“你在……说什么?”
“阿妹……”望着姜央波光潋滟的眼,齐皇突然魔怔了一般,一口咬上她细弱的脖颈,“为何不理阿兄,为何要离阿兄而去,为何到死都不愿接受阿兄……”言语里是深埋多年的不甘与怨恨,浓烈得令人心惊。
姜央要推开他的手,莫名收了回来。
好似疑惑一般念了声“阿兄”?低哑的音色夹了一分微不可察的蛊惑。
这一声轻唤,使得齐皇愈发陷入魔障,他轻轻搓揉着姜央的眼角,自顾呢喃:“阿兄等了你整整十年,如今终于等到你回来。”
姜央见他眼神开始涣散,继续刺激着他:“可是阿兄不是给阿妹许了亲事?阿兄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姜央终于想起来,齐皇孙铮名下有四个皇妹,唯一去世的是幼妹孙含玉。
听闻孙含玉母妃早逝,被寄在孙铮母妃名下,二人自小关系亲密,可在孙含玉及笄后,不知为何两人突然形同陌路,且在先齐皇为孙含玉定下亲事不久后,就香消玉殒。
据说是郁郁而终。
如今看来,只怕孙铮在中间脱不了干系,且听他所言,二人不伦之恋似乎还是受孙铮所逼迫。
“做什么?”齐皇眼神一凝,阴沉道:“阿妹可是忘了当年如何答应阿兄的,说好要一直陪着阿兄,为何要独自离去!”想到此处,他手下动作愈发放浪,“阿妹明明就是阿兄的人,为何还要拒绝阿兄。”
他狠狠咬上姜央的肩膀,顺着肩膀的弧度一路向下。
姜央望着帐顶,收了所有惊慌与抵抗,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倏地,身上一沉,齐皇轰然倒在姜央身上,他神色一滞,再要抬手时,却发现全身使不上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央缓缓推开他,将人平放在床榻,确认他无力抗争,慢条斯理整理着衣襟,“我在身上涂了毒,不仅致人迷幻且力气尽失,且半刻后便让人衰竭而亡。”
齐皇清醒了一瞬,开口便要喊人,谁知却气息紊乱,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要费劲了,这毒是鹤厌所配,与寻常毒药可不一样。”姜央摸向头上一根尖锐的金钗,齐皇见状,气若游丝道:“你刺杀朕?”
姜央笑了笑,捏着金钗在他胸口比划着,“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再给你补上一刀的好。”
齐皇撑着最后神智,怒目而视:“你刺杀齐皇,不怕我齐国围剿周国?”
齐皇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姜央与他耐心道:“我嫁来齐国本就是权宜之计,只为拖延齐国攻势,你当周皇真的放弃了齐国?周国早已暗中结盟中岳国,不日便要重新进军齐国。”
“朕若暴毙,莫说周国要遭殃,你也走不出齐国皇宫。”
许久未笑,姜央只觉这神情做来有些生疏与不适,可心底却莫名畅快,“等你死后,这些也不劳陛下操心了。”
似终于找准位置,姜央轻笑一声,“陛下,你就安心的去吧。”
说完再不理会齐皇,对着他的心口猛然刺下。
霎时,齐皇浑身青筋鼓起,剧痛袭来,似有蛇在筋脉里乱窜一样,血液透过肌肤呈现一股青黑之色,迅速爬过他的四肢百骸。
血脉是一张网,青黑爬满全身密密麻麻,狰狞可怖。
姜央静静看着剧毒游遍他全身,看他低哑嘶吼,看他无力挣扎,直到看着他渐渐没了呼吸,死不瞑目。
眼前景象逐渐变得迷蒙,她踉跄着爬下床榻,拿起烛火点燃了榻边床帐。
齐皇至少有一点没说错,她刺杀齐皇,是走不出齐国皇宫的。
虽然左殊恩计划周全,安排了人手趁乱将她带离,可为了引齐皇中计,在齐国严防死守下,她将毒涂在自己身上,毒药透过肌肤缓慢侵入身体,已然无法全身而退。
火舌一瞬间舔上帘帐,疯了一般向上肆虐攀爬。
看着逐渐旺盛的熊熊大火,眼前影影绰绰,她莫名想起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里有个老道士,说能许她一个愿望。
她当时许的什么来着?
啊,是了。
她没有什么大愿望,只希望左殊礼一生安康,平安喜乐。
她这短暂的半辈子,一心都系在左殊礼身上。
只可惜,她的愿望没能实现,梦中的老道并非通天仙人,没能给她一个圆满的现实。
虽有遗憾,可她无悔也无怨。
母妃笑话她,一个女子怎能为了虚浮缥缈的情爱奋不顾身?她也曾笑话自己不争气,满心满眼只有左殊礼一个男子。
可便是这个人,在她晦暗无趣的人生里,送给她最美妙的香甜。
她的生命太短,短到没有更长的岁月去体会悲欢离合后的释怀与惘然,没有时间领会世态炎凉后的世故与老成、汹涌人生浪潮后的平静与唏嘘。
她永远都做不来通透之人。
她只知,眼前能握住的所有才能占尽自己的人生。
为此她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只因他填满了她所有的执念。
她做到了,她的人生圆满了。
她本就是乱世里一颗极小的尘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不求生,只求死。
只求死得其所。
杀死齐皇是她向左殊恩求来的最后的心愿,齐皇死在她手中,她报了父仇,报了国仇,报了左殊礼的仇。
这……便是她小小的家国大义。
身上涂的毒药渐渐侵入肌肤,顺着血液流入全身,这里将是她的埋骨之地……
她也要去了,去见左殊礼。
不过短短几日,她都快忘记左殊礼长什么样了,待见到他时,不知他会不会生她的气。
她总是惹他生气,好在……她能永远陪着他了。
倏地,门扉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她蓦然回首,朦胧中,一个人向她急速奔来。
左殊恩派来的人,来得比她想象的还快。
那人两步跨到她眼前,她望着那张脸,蓦地自嘲一笑。
鹤老先生这迷幻人心的药真好啊,她又看见这张迷惑了她半辈子的脸。
死前,又能做一场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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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皇遇刺,死于周国湖光公主姜央之手,举国震惊。
齐人痛恨姜央,欲要寻她尸身凌迟鞭尸,然而翻遍整个陵城都未能找见她的尸首。
齐国痛斥周国阴险狡诈不仁不义,群臣对周国口诛笔伐并要宣战时,周国已联合中岳国,再次向齐国发兵。
这一次起兵,声势更为浩大,且有势不可挡之态,不过三日便夺下失去的三城,进而直攻齐国。齐国慌乱之下让年仅十岁的太子匆忙登基,可齐国这名太子与齐皇不同,懦弱无能,没有主见,无力掌控齐国这只大船。
不过短短两个月,齐国已痛失小半座江山。
然而,更令西朝震惊的是,传闻中死在乱箭之下的周国上将军左殊礼,忽然现身于两军阵前。
左殊礼的死而复生,打得齐国措手不及,更令整个周军士气大振。
只可惜上将军重伤未愈,在攻下三城后退出前线,留守后方。
他领着一只左部军折返西京,黑甲军队里拥护着一枚巨大棺椁。
齐人遍寻不见的湖光公主尸身,不知何时落回周国手中,左殊礼带着湖光公主,扶灵回京。
湖光公主以身犯险刺杀齐皇,由此扭转周军颓势,加之曾经她跳下城墙以身救母,世人赞她心怀大义,为她举国哀悼。
在棺椁入城的那一刻,满城纸钱纷纷扬扬而下,西京又下了一场“大雪”。
街道两侧,妇孺掩面哭泣,男子垂首静默,周国人为这位曾经的燕国公主,献上沉重的哀思。
而棺椁前方,马背上那人面上一片死寂,脸色苍白,墨蓝色的眼中暗淡无光。
一路行到周国皇宫,左殊恩站在阶上,看着下方失而复得的弟弟,满心喟叹。
他亲自迎他下马,暖声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左殊礼一身风霜,消瘦的面庞不复清俊,眼中不见光彩。他回视着自己的兄长,嘴唇嗫嚅几许,最终只“嗯”了一声。
左殊恩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具沉重的黑木棺椁,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朕会厚葬湖光公主。”
左殊礼什么都没说,直到两人相携而入,身旁再无他人时,才淡然道:“待拿下齐国,我会交出左部军,余毒未清,我已不适合常年征战,阿兄就让我当个闲散王爷吧。”
左殊恩面上只怔愣了一瞬,随即应声,“好,阿兄允你。”
兄弟二人再见,一时无言,不知该从何说起,是该问他如何活过来的,还是该问姜央如何死去了。
世事无常,原以为故去的人站在身前,而本该护得周全的人却客死他乡。
左殊礼沉默地坐在细席上,俊美的面容上残留着一丝病弱,更多的深深的厌倦。
姜央的逝去刮下了他那身矜贵傲然的皮囊,此时只是一个颓唐无力的郁卒之人。
左殊恩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个从母妃自缢而亡殿室里走出,满目萧索破败没了灵魂的躯壳。
“所以姜央……她真的……”
左殊礼微仰着头,自嘲一笑,“我肖想她多年,年少起,所有谋划都系在她身上,嘴里总说着非她不可,她屡屡遇险,我却总慢一步,没能亲手为她化险为夷,真是好笑。”
他半阖眼睑,笑得很是讽刺,“我真是没用。”
“殊礼,这非你之过……”
他望向自己的双手,掌心满是薄茧及新添的伤疤,“我习得一身最厌恶的阴谋诡计,无力抗争皇权险些失去她,后来弃文从武,拼杀出煊赫权势,夺下她却又未能护住她,”他哂笑一声,“你说她明明只是个软弱无力的怯懦女子,哪怕我真的身死,她也能苟且存活,好歹能留着一条命在,偏就那般烈性,以命作饵,非要玉石俱焚。”
左殊恩长长一叹,“殊礼,是你我看轻了她。”
“是啊……是我看轻了她。”他垂眸轻叹,声音低弱难寻,“以后……再也不会了……”
……
因顺王归来,顺王府内重新变得井然有序,白幡早已撤得干净,尽数搬到了隔壁公主府。
左殊礼自宫中回来,下人们上前询问公主府丧葬事宜,被身旁的唤雨挡了回去,他则径自踏入一方院落。
辛夷坐在院中,垂头弯腰,跟跪着一样,身前一个老头正数落着她,须发凌乱,衣衫不整,可吐出的字句条理清晰,一句赛过一句,将她说得半天抬不起头来。
一见到左殊礼,老头的话顿时停了下来,他似有些怵他,撇开眼就想找借口离开。
刚抬了个脚,辛夷一手将他拉了回去,一改方才窝囊样,笑得不怀好意:“师父还没教训完徒儿呢,怎么能半途而废?”
鹤厌顿时吹胡子瞪眼,“骂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白费口舌,老夫累了,要去歇息。”
说话间,左殊礼已经走到二人面前,静静挡在他们身前,鹤厌想跑已来不及,眼珠儿一转,又指着他责怪道:“你那毒还留在体内,四处乱晃什么?”
“所以本王来见鹤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