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二十五】
水桥怜衣终于出院了。
然而,在她终于执行完第一个任务,按照蝴蝶忍的要求回蝶屋复查的时候,却发现炼狱杏寿郎住院了。
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忍的恶趣味,甚至住的就是她之前那间病房。
水桥怜衣:“………………”
“哟。”躺在病床上被包成粽子还打了石膏的男人冲她挥了挥还能动的右手,“怜衣小姐,不好意思,我也住院了。”
水桥怜衣:“………………”
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一点开始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的病床旁边坐下。
“听说你打败了十二鬼月?”她问。
“嗯,是下弦之二。”炼狱杏寿郎倒没有多少自满的神色,“是叫佩狼的男人。”
“……你应该也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多大意义吧。”
水桥怜衣低下头,把脸埋在手心里。
“就算击败了十二鬼月,只要鬼舞辻无惨有心,随时可以提升其他的鬼上来,甚至可以随便制造一个新的。就算你拼上性命在这里把他干掉了也没有意义,鬼不会消失,我们的胜利只是一时的,就算杀掉所有的下弦也没有意义,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从一个不停往里放水的池子里往外舀水一样徒劳的事——”
“请不要说没有意义。我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徒劳的事’。”炼狱杏寿郎打断了她的话,那双金红色的眼睛严厉而又认真地看着她,“鬼活着就会吃人。杀死一个鬼,就能拯救未来被它所杀的人。如果杀死的是下弦,就能拯救几十甚至上百人。即使我们不去杀鬼,鬼也还是会增加,受害者也还是会增加。我们现在杀死一个下弦,就能让许多家庭幸免于难。如果出现了新的鬼,就继续把他们杀死。出现了新的十二鬼月,我们就继续与他们战斗。不要因为没有办法拯救所有的人,就说拯救眼下的人是没有意义的事。”
“但是——”
炼狱杏寿郎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水桥怜衣的手臂。他抓的是上臂的部分,明明才受过伤,那只手却十分用力。她不得不抬起眼来,对上了那双火焰般的眼睛。
“不要害怕。”他说,“怜衣,不要害怕。”
她想说我才没有害怕,肺部却像是被什么沉重的石块压住一样,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我没有死去。”他说,“所以,不要害怕。”
你有没有死掉到底关我什么事呢?不要说得好像我在害怕你死掉一样。我们不是朋友,我也并不在乎你。你想要就这么死掉就死掉好了。像个笨蛋一样无怨无悔死掉就好了!反正你死的时候肯定不会后悔吧!不会像姐姐一样后悔吧!
水桥怜衣以为自己把这些话喊了出来。她以为自己一定喊了出来。但是空气中只有震到她耳膜都发痛的沉默。呼吸像是掺杂了烈火,肺腑的每一下起伏都让她感觉到喉咙都快要被烧穿的痛楚。血液似乎全部逆流到了脑膜,撞得她的血管都突突发痛。
呼吸。
她对自己说。
水桥怜衣,呼吸。
“怜衣小姐!”
她猛地打开了炼狱杏寿郎伸过来的手。
“……我真想,杀掉你算了。”
她这么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二十六】
炼狱杏寿郎从那一天起就没有再见到水桥怜衣。
似乎是她专门向主公递交了申请,将自己的任务区域与新任炎柱的辖区错开了。不只是巡逻任务,连其他的任务也没有碰到的时候。柱的工作非常忙碌,而水桥怜衣也是甲级队士,如果没有一些特意的安排的话,两个人原本就很难碰到。
就连偶尔会碰到她的甘露寺蜜璃,见到的也是一张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就算向她打招呼也不会被回应,一到任务结束对方就会立马消失。让内心柔软的蜜璃十分受伤,不仅抱着蝴蝶忍哭了好几场,连饭也少吃了好几碗。
“还真是被彻底讨厌了呢。炼狱先生。”
偶然在任务中遇到的蝴蝶忍笑眯眯地这样对他说。
“唔姆。”
炼狱杏寿郎没有反驳这一点,只是苦恼地抓了抓头。
“虽然有意识到,不过还真是难办啊,蝴蝶。”
不只是自己,连弟子也被迁怒了。虽然早就知道水桥怜衣认真生起气来的时候会非常可怕,但是也没想过会可怕到这种程度。
“我倒是觉得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呢。”
蝴蝶忍轻盈地在森林间穿行,脚尖轻快地点着林木的枝叶。
“像炼狱先生这样毫不克制地对着那样的孩子散发热情,然后某一天又会突然将这热情全部收回去——你让已经习惯了那份热情存在的她该怎么办呢?”
炼狱杏寿郎忽然沉默下来。
蝴蝶忍依旧如飞翔般在树林间穿行着,飘落下仿佛弥漫着花香的声音。
“不管是死亡也好,还是你不再向她给出也好——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办呢?在意识到这份热情是随时都会褪去的、随时都可能从她手中失落的之后,你认为,她应该怎么做才好呢,炼狱先生?”
蝴蝶忍停下脚步,从高处的树叶之间,笑盈盈地俯视着炼狱杏寿郎。
“怀着一腔善意和热情,盲目地亲近那个人之前,最好先思考一下这一点比较好哦。”
啊呀,好像有一点坏心眼了。抱歉抱歉。
娇小的虫柱微微掩口笑起来。
炼狱杏寿郎难得回以沉默。
“当然,迁怒甘露寺这一点我回头会好好训斥一下那家伙的。毕竟,惹火她的人是炼狱先生,甘露寺完全是无辜的嘛。那孩子只是想和水桥做朋友而已,她没有任何错,得让那家伙好好对甘露寺道歉才行。”
蝴蝶忍捏了一下拳头,又微笑着松开,握住了身侧日轮刀的刀柄。
“但是啊,炼狱先生的话还是好好思考一下比较好哦。因为您和甘露寺想要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吧?”
虫之呼吸·蜂牙之舞!
日轮刀的锋刃一瞬间贯穿了鬼的心脏,蝴蝶忍收刀入鞘,在刀刃嗡鸣间完成了毒的调和。那只足足有三人高的大鬼顿时哀嚎着倒下,在她的脚下蜷缩起来,喉咙中发出窒息苦闷的咯咯声,不多时就彻底没有了气息。
蝴蝶忍微笑着回过头来,看着新上任的炎柱沉默的面影。
“小怜衣现在在没日没夜地接杀鬼任务呢,您知道她上一次这么做是在什么时候吗?”
蝴蝶忍带着香奈惠式的微笑,学着香奈惠那种亲昵的称呼,慢悠悠地开口了。
“是在姐姐被鬼杀害之后的那段时间。”
蝴蝶忍口中的姐姐只有一个人。
两年半前遭遇上弦之鬼,不幸牺牲的花柱·蝴蝶香奈惠。
那个时候,还有一名年轻的己级女队员,据说香奈惠大人当时有意收她为继子,所以带在身边陪同见习。在那场战斗里,虽然那个队员受了重伤昏迷,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杀害了花柱大人的上弦之鬼,却既没有杀死她,也没有吃了她。
炼狱杏寿郎当然知道那个女队员是谁。
她就是水桥怜衣。
“小怜衣的血有毒,很被食人鬼所讨厌。正因为如此,她总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
不管是幼年时袭击了她家人的恶鬼,还是杀害了香奈惠姐姐的上弦之鬼,都不约而同地留下了她的性命。
就像是碰到她的血本身就脏了他们的手一样。
所以她总是活了下来。
不管是谁死去了,她都能活下来。
“稍微也替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想想怎么样呢,炼狱君?”
蝴蝶忍微笑着道。
【二十七】
炼狱杏寿郎沉默了很久。
炼狱杏寿郎终于开口了。
他说:“原来蝴蝶你是因为这样才一直和怜衣小姐保持距离啊!”
蝴蝶忍的额头上暴起一条青筋。
“炼狱先生,我们在说你和水桥之间的事。”她几乎要无法保持住脸上香奈惠式的微笑了。
“是吗?但我觉得那不是重点!”炼狱杏寿郎抱着双臂大声反驳道,“虽然蝴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认为还是不对!”
蝴蝶忍脸上爆出来更多的青筋。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重点呢?还是说你觉得水桥自己的感觉和想法就一点都不重要?”她的声音已经快要压不住火气了。
“我无意否认怜衣小姐的感情!我也不认为那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炼狱杏寿郎的声音更大了,“但是!那样下去绝对是不行的!放任她那样下去的话,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同伴都是不称职的!”
“……哈?”
蝴蝶忍彻底维持不住微笑了,她迅速变回了两年多前跟在蝴蝶香奈惠身后的那个爆脾气少女。
“你要贯彻你的观念是你自己的事,多少也考虑一下会因此而痛苦的女孩子的心情吧!一味想让她喜欢上你,一味想进到她的心里去——要是你死掉了她要怎么办!?水桥她会伤心啊!她会心碎的!就算她因此一直痛苦下去你也无所谓吗?!”
“但是让她一直那样下去肯定不行吧!”
炼狱杏寿郎难得严肃了表情,他抓住自己的日轮刀,猛地向蝴蝶忍逼近,挥刀便砍下了趁机袭向这边的恶鬼的头颅。
在蝴蝶忍睁大了眼睛的一瞬间,他将肺腑深处炽热的空气,还有那些烧灼着自己脏腑的话语一起吐了出去。
“难道你觉得,因为怜衣小姐很害怕就让她一直保持着和所有人的距离,谁也不去爱、谁也不去靠近,就那么一直孤独下去——这会是为她好吗?”
蝴蝶忍忽然沉默下来。
“人活着就需要和其他人产生联系,需要被他人帮助,也去帮助别人,需要爱别人,也被别人所爱。需要对他人敞开心扉,也进入他人的心扉。”
炼狱杏寿郎的话语如同火焰,也如同坚硬的刀,炽热而毫不留情地劈进人的内心深处。粉碎黑暗,也粉碎那些坚不可摧的防御。
他说:“人是无法一个人活下去的,蝴蝶,这道理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他说:“我知道她很恐惧。每个人都会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