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文学城唯一正版
可惜自从中秋那天过后,佟掌柜便再没有在店里出现过了。她不在的时候,店里管事的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胖子,姓王。
虽然在酒楼呆得不久,但晏同春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王管事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当着掌柜的面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然而掌柜一走,他就一改嘴脸,对着小厮颐指气使。
而晏同春自然也是其中一份子,平均每天要被数落五六回。
为了自己的耳朵免遭高分贝折磨,晏同春特意起了个大早,天才蒙蒙亮就到后院去浣洗衣裳了。
秋日的井水已经开始泛凉。自打刚穿过来时淋过那场大雨,她这副身子似乎留下了点儿病根,吹点冷风就容易咳嗽,现在碰到凉水,身体居然也难受。她捧着心口止不住咳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在攒足药钱之前,晏同春疑心自己会直接挂掉。
她想了想最简单的体质增强办法,将头发绾成最简单的高马尾,又撸起袖子,在原地做了几组热身运动。可惜草鞋不适合跑步,不然她高低跑上几圈。
不过锻炼要循序渐进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更何况她这副身体如此孱弱,估计也承受不住一上来就跑个八百三千米的。
等身体热和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晏同春感觉是要舒服些了,拿起捣衣杵开始捶衣服。
在机械的捶打动作中,她开始怀念起二知节世纪的洗衣机。
而且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捶衣服也这么累啊!
捶了没多久,晏同春本就酸疼的胳膊更加酸爽了。她一边在脑子里循环发送“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的弹幕,一边对小时候幻想穿越的自己唾弃不已。
究竟是脑子进了什么水才会想穿回古代啊!是WiFi不够香,还是空调电视洗衣机不好用!
晏同春一个人在心底发送了一整集的弹幕,才注意到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的王管事。
王管事大抵是找了她有一会儿,挺着沉甸甸的肚子走过来的时候,脸上表情很不好看,还一直抬手擦额前的汗。
但一见到晏同春,他不耐烦的表情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王管事眯了眯本就没多大的眼睛,看着眼前伶仃纤弱的美人,眼珠转了几转。
自打第一次见到这姑娘,他差点就没移开眼。奈何当时掌柜在场,他不敢放肆。但现在……掌柜的产业遍及江南,临溪镇这家酒楼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份,近期掌柜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再说这姑娘不过是个临时杂役,又无亲无故的,还不是轻轻松松拿捏?
他放肆的目光从晏同春的脸庞一直往下游移。
他活了三十来年,还从来没见过漂亮成这样的姑娘,眉眼好看得跟画出来的一般。就连捧着心口咳嗽的模样也赏心悦目极了,当真是我见犹怜。
尤其这个美人还没有任何背景。
这倘若不是上天开了眼赐给他的,还能是什么?
思及此,王二宝搓了搓手,表面上还是正经的模样,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小晏啊,你看你一个弱女子,又无父无母的,在现在这个世道可不好混啊。前些天邻街才有个同你一般的孤女,遭县令大人那纨绔侄子强掳了去,折磨得不成人样,回来后便投溪溺亡了。”
晏同春皱了皱眉,心道这人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好心提醒她。
果然,起完兴后,王管事很快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像你这样的女子,还是要早早找个靠山,免得日后颠沛流离,哪天冻死街头也未可知。”
他挺了挺自己富裕的肚子,神色自若道:“我王二宝呢,虽说不是个大善人,但你我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我也不忍看你日后流落街头,虽然你细胳膊细腿的,论干苦活嘛肯定是比不过小伙,不过我正好缺个通房——”
这样说着,王二宝那双肥腻的手作势要往她屁股摸。
晏同春:……
晏同春面色平静地陈述:“虽然我细胳膊细腿的,但照样可以抡你。”
她想了想,一旬是十天,她本来就只能再干两天了,而且工资是日结,之前的工资已经到手。想完,晏同春抬手,就着捣衣杵照眼前的人抡过去。
“砰——”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后院上空响起,惊飞了枝头三只雀鸟。
趁着王二宝揉胳膊的功夫,晏同春飞速跑出这家酒楼。
唉,又得重新找活干了。
她边跑边甩干手上沾的井水,心道自己这回真是霉出天际了,不过还好挣来的钱全揣在身上了,不用回大通铺收拾。
这样想着,晏同春掂了掂胸口那四百文钱,还没真切感受到金钱的重量,忽然额头一痛,迎面撞上个人。
她跑得太快,这一撞撞得很是结实。晏同春眼冒金星,直直往后栽去,怀里的铜钱像飞花般洒了满天。
虽然没有在拍电视剧,但晏同春感觉眼前的一幕被自动放成了慢动作,以至于她清清楚楚目睹了那些铜钱是怎样远离自己的。
一枚。
两枚。
……
几十几百枚!
她伸手想接住自己的钱,然而还没来得及够到一枚,人就重重摔到了地上。
晏同春额头痛,屁股痛,双手也痛,一时都不知道该顾哪里。
“哎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这般莽撞,在街上就直直撞了上来——公子你没事吧?”
晏同春只顾着自己飞散的工资,以至于听见人出声后,她才注意到对面那个被自己撞到的人。
那是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布料看上去比管事的要好些,旁边跟着个年轻小厮。小厮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左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焦急地检查完自家公子后,不甚友好地瞪向她。
“我无妨。”公子回完小厮,朝晏同春作了个揖,一本正经道:“抱歉,是在下唐突,未来得及避让,姑娘可还安好?”
大概是这人的话语过于自然,以至于晏同春都忘了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她疼得直冒泪花,嘶了口凉气,脱口道:“你看我好吗?”
她生得好看,眉如远黛,目若点星。此刻一双俊眉微蹙,眼眶缀着泪花,水濛濛的,额外显出几分楚楚的美。
这短短一瞥,对面的人险些晃了神。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移开视线,再次作了个揖,“是在下的过错。”
“公子你总是这般,咱俩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分明是她撞的你,怎么反倒成了你的不是。”小厮并没有留意到自家公子的失神,只是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嘟囔,“要我看,她才应该道歉才是——”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主子打断,“知节,休得无礼。”
被唤作知节的小厮幽怨地望了晏同春一眼,不情不愿闭上了嘴。
可他的指责让晏同春心里堵堵的。
平心而论,晏同春晓得这场事故是自己的过错。但不久前才遭遇了猥琐男,自己也摔得浑身疼,明明好不容易谋到份差事,结果又泡汤了。听他埋汰几句,这些天积攒的糟心事突然像开了闸一样狂涌出来,那些忙着时无暇顾及的情绪统统爆发。
晏同春不明白人为什么可以倒霉成这个样子,明明坚强了这么久,她都快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现在她才明白那副自己给自己打造的临时盔甲其实脆弱得要命,一点点炸药就能炸得面目全非。
晏同春简直越想越委屈,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可在抱怨自己的人面前哭是件很丢份的事,于是眼泪落下来的那一刻便被她抬手抹去。
手掌火辣辣的疼,她才发现刚刚那一跤摔破了皮。
真是,倒霉死了。
讨厌死了。
晏同春陷在这种情绪中的时候,白衣作势扶她起来。刚伸出手,又忽然止住动作,从袖口拿出块帕子。覆在手掌上后,才规规矩矩地朝晏同春递去,一副克己复礼端庄君子的做派。
面对这样一个落魄孤女,竟然也会有人怕唐突了她么。
自打到这里后,除了掌柜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
晏同春望向那块素色手帕,边角处绣了几片疏朗的竹叶,还隐约透出股茶香。
她在酒楼呆了这些天,几乎被各种菜味腌入味了,猝不及防闻到这股清香,莫名有种灵魂被洗涤一遍的错觉,连委屈都差点忘了。
太阳在这个时候从云层后露出来,隐约照清手帕底下那只手,线条流畅,随着垂下的袖口,露出截漂亮精致的手腕。
晏同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注意力都放在臭脾气小厮身上了,还没仔细打量白衣服的脸。
于是她抬头,猝不及防望入他的眼睛。
那是双温和清润的眸子,里面清清楚楚倒映出她的模样,阳光落下的角度恰到好处,睫毛在眼底洒下一圈细碎的阴影,显得静谧而美好。
微风从身后拂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风中轻轻晃了晃。
他身上也香香的,晏同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