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2
沈青林走后的第二年,冬,天寒地冻。
这一年,我被赐婚给了谢央。
我心中不愿,谢央心中也不愿。
他在太和殿外跪了许久,我瞧见他时,鹅毛白了少年头,他的耳朵、脸颊早已被冻得通红,可他却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我倒吸口凉气,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
谢央听闻动静,终是抬起头朝我看来,眸中透着惊讶与惊慌。
定是没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抬脚走下台阶,不顾依兰的阻拦,走到他的眼前,蹲下,与他对视。
我说:“谢央,没用的。”
话落,一阵寒风拂过,凉飕飕地直往人衣袖中窜,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央愣了片刻,而后脱下肩上的大氅,披在了我身上。
“有用或是无用,试过了才知道。”他苦笑着开口,嗓音中带了些许沙哑:“应小姐,天凉,请回吧。”
我转身离开,却又放心不下,三步一回头。
恰逢瞧见了谢央那不明所以的眼眸,紧紧追随我的身影。
只是当年的我不才,看不透他的深情与苦涩。
最终,谢央在雪中跪了三天三夜,也没等来陛下的圣旨。
***
上元节时,十里长街挂满了花灯,一片璀璨如花。
前些日,烦心事压迫,使得我急火攻心,大病了一场,阿娘不许我出门,外头的热闹倒是与我无关了。
我坐在窗前,盯着桌上的话本子发呆。
话本子是八岁那年,沈青林买给我的。
只记那年,阴雨连绵了许多日,朦胧了青山,打落了枯菊。
一瞧见天晴,我便拉着沈青林去青山脚下赶庙会。
儿时的他是个书痴,看小摊上那各式各样的书,便止住脚步,看了又看。
我垂头丧气,拉着他的衣角撇嘴道:“沈青林,我们走吧,我要吃糖葫芦!”
“阿云,听话好不好?”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轻轻哄着:“我一会儿就带你去买糖葫芦。”
我暗自生气,不再言语,眸光四处乱窜,瞧瞧这、望望那。
最终,目光停在眼前的话本子上。
泛黄的纸张上印画,画上是个俊美的男子,他长剑在手,策马奔腾,衣袂飘飘,眉宇间英气逼人,意气风发。
我先前总听阿爹讲起周公瑾,却想象不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的我,瞧见画上的人,只觉得见到了周公瑾。
于是我拉着沈青林的手晃了晃,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话本子,“沈青林,我要买那本。”
他不许,故作严肃道:“少看闲书。”
话还未落,他就要拉着我离开。
我哭着喊着不抬脚,手里还握着话本子不撒手。
摊贩子很有眼色地在旁边应和:“公子,你瞧姑娘这般喜欢,买了又如何?”
他轻叹气,摸出银子递给了摊贩。
此时的沈青林才十岁,却已然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咚咚咚——”
身后传来敲门声,唤回了我的思绪。
依兰端茶走来,带了些许寒意,却又被火炉散去,转瞬即逝。
依兰轻声道:“谢婉小姐来了。”
闻言,我侧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正要褪去大氅的谢婉。
“应云你身子骨何时这般弱了,这个冬日,我都没瞧见你人。”
她等了片刻,待身上的寒意散去,才朝我走来,步伐轻盈洒脱。
不等我反应,她就坐在了我身旁,神秘兮兮地说:“你猜我手里是何物?”
我兴致缺缺地答:“糖葫芦?桂花糕?酸杏脯?”
“才不是呢!”谢婉皱着眉,有些不高兴了,“应云,你不要总想着吃!”
我挑挑眉,表现出了一副好奇的模样,“那是何物呀?”
谢婉自幼便是急性子,她也不等我继续猜下去,就直接朝我伸出了手,手心躺着一把木梳,“送你的。”
我浅笑着问她:“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送我礼物做什么?”
“我在寺庙中求来的。”谢婉白了我一眼,将梳子塞进我手中,“保平安。”
我有些无奈,这梳子一看就是摊贩子拿来骗银子的,也就她这种傻子才会信,“你莫不是被骗了吧,谢婉儿。”
她伸手欲抢回去,嘴里喊叫着:“你不想要,还我便是了。”
我则将手往后撤,不肯给,“谁说我不要了,白给的东西,我自然要。”
我与她打闹了片刻,她突然看到了桌上的话本子,抬手指了指:“小云儿,这画上是我那恶毒的大伯父,你晓得不?”
恶毒的大伯父?谢央的父亲?
我摇了摇头,眸中尽是好奇,“你为何说他恶毒啊?”
谢婉连连叹气,越说越是气愤:“当年,我大伯父与大伯母是指腹为婚,可大伯父他并不喜欢大伯母,便在大伯母产下一子后,把砒霜下在了她最喜爱的桂花糕里,将她毒死在家中。”
说到此处,谢婉将指尖捏着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声响。
“可他却对外宣称,我大伯母是难产而亡。”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心疼谢央了,我又接着问道:“谢央他知道吗?”
“儿时不知,长大些便知道了。”谢婉瘪瘪嘴:“大伯母死后的第二年,大伯父娶了别的女子回家。”
“那女子对表哥一点儿也不好,总是说他是害死了母亲的扫把星,还总不让表哥吃饱饭。”
我冷笑一声,抬手拿起话本子,利索地将它丢进火炉,烧了个干净。
幼时,我还傻傻的将画上之人与周公瑾作比较,此时却觉得,他连半个周公瑾都不如。
人啊,总是这样,将幼时的想法,放在长大后,才会突然发觉它是愚蠢的。
就如我年少时,缠着沈青林把话本子买回府,当作珍宝一样收藏,可现在却发现,一切皆不值得。
过了几日,谢婉又来看我了,还带了新的话本。
话本子上依旧带画,画上却从小将军变成了小书生,只见画中的男子一身月牙白的衣袍,右手握书,立于海棠树下,眉眼轻柔,笑意明媚。
“这是……”我看着画上之人,愈发觉得眼熟,“沈青林?”
“是啊,是啊。”谢婉兴奋地点头,“画和书皆是我托人作的,给你留个念想。”
是我最喜爱的海棠树啊,也是我最喜欢的少年郎啊。
我甚是感动,眸中含满了泪光,抬手抱住了她,低声呢喃:“谢婉儿,有你在身边,是我福气顶顶好!”
谢婉一下又一下轻拍我的后背,在我耳边道:“往后,别总贪玩,也别总拿你顽固的性子对待别人。天凉记得多穿衣,别光图美貌而得了风寒,还有少吃点甜的,省得又喊着牙疼……”
她喘息了片刻,还是接着絮絮叨叨:“若是你真的嫁给了我表哥,答应我,待他好一些。”
我嘁了一声,不满地戳了戳她的腰,“我才不要嫁给他!”
“小云儿,我可能……”
这句话,她的声音是极小的,小到我听不清,也没在意。
***
我嫁入将军府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央说,没能让我如愿,是他的错。
他将过错归咎于自己,却从没想过,自己也是受害之人。
我望着远处,好奇发问:“谢央,与我成婚,你会后悔吗?”
轻风拂来细雨,打湿了树叶,打破了寂静。
偌大的寺庙,没了钟声的清幽,只留下了雨声嘀嗒。
“不会。”谢央立于我身侧,为我撑伞,也为我挡去了些许凉风:“若是你日后在将军府上受了委屈,过得不好,才会使我真的后悔,后悔娶了你。”
我瞧着他看了许久,而后认真道:“嫁给你,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
自灵隐寺回京后,我与谢央就被陛下召入了宫中,参加宫宴。
踏在长而宽的宫道上,我的心情不再如先前那般愉悦,而是多了几分沉重。
路过长乐宫时,宫门外躺了个男子,他身上早已被长鞭抽得血肉模糊,破破烂烂的锦衣上布满了鲜血。
淅沥的雨水浇灌着他,很快便成了一地的血水。
单单只是瞧着便让人心生怜悯,我换了方向,欲朝他走去。
却被谢央拉住了手腕,他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可,就拉着我径直往前走去,装作看不见。
我压低了声调,问:“谢央,那是……”
“大皇子萧砚,长乐宫里住的便是他的母妃。”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不太相信:“萧砚?”
谢婉曾和我说,大皇子萧砚是顶顶好的人!
我问她为何?
她说:“萧砚是这些皇子中最正直的人,他清高孤傲,不喜争斗,更不会谋财害命。”
那时,正逢战乱,城中的百姓生活困苦、饥荒不断,我总能听闻,大皇子萧砚城门下分粮的故事。
“他当真有这么好?”我嘴角上扬,故意问她:“比沈青林还好?”
谢婉儿点点头,一字一句认真答,“那是自然。”
后来又听闻,城内疫气蔓延,死了许多人,陛下依旧不闻不问,是萧砚求了许久,才求来了太医为百姓治病。
初见萧砚时,是谢婉拉着我去城外摘野果。
那是我第一次见谢婉儿爬树,也是她第一次爬树。
我此生难忘那个场面,谢婉儿哭丧着脸,双手环在粗壮的树干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带着哭腔大喊:“应云,我下不去了。”
我安慰着她,转身离开,“你莫急,我去寻人来帮你。”
谁料,身后的人又喊了起来:“啊——”
“我要掉下去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悬挂于树上的人就朝地上摔去。
我抬脚跑去,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却被地上的枯枝绊倒,跪在了地上。
再抬眼,就瞧见了萧砚。
他一袭云缎锦衣,唇角含笑,站在一地的枯叶上,怀里揽着谢婉儿。
他不像沈青林一般清冷疏离,他张扬明媚,如太阳般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