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祝千越刚从一辆露天公交车挤出来。

那辆车外突出一块不知从哪蹭掉的旧壳，车顶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摇摇欲坠，遮挡不住风雨，靠着那点防水材料继续运行，发动声震的人胸腔共鸣。

不久前她差点遭遇一场车祸。

车上人贴着人，就差司机头顶再挤出个位置，不知是谁在最后一秒的绿灯起哄叫司机冲过去。

她回想起来仍有些心慌，站在原地连歇几口气，回神后扶住头顶宽大的兜帽，衣料严实挡住她的脸，只剩几根银白的发滑落在外。

她继续前行，靴边沾上少许泥水，在周围几位顾前不顾腚的地痞衬托下，她勉强算得上体面。

今天是她的生日。

祝千越向来对自己很大方，她在破旧的城区里左拐右拐，用手里为数不多的钱给自己置办蛋糕，又转身拐进一家杂货店。

店里生意惨淡，只有墙上的显示屏发出卡壳的声音，老板脸上的肉挤在一起，变成层层褶皱，看见是熟客后才扬起笑容。

“店里到了新货，都是我从上城区进的货，供不应求，卖给你我只卖批发价，来看看啊。”

他说完往远处一指，祝千越循着方向望过去，看到那里摆着的三无染发口服药剂。

她放下宽大的黑兜帽，露出完整的眉眼，白色的长卷发凌乱散开，气质静悄悄的，苍白，羸弱，给人的感觉像铺平直叙的纸。

她摆手道：“不用，还是和之前一样就行。”

话可以乱说，东西可不能乱吃。她身体向来不好，随便吃药会引发严重的副作用，她还想活久些。

对方挠挠头，没有多说什么，从狭窄的柜面侧身去翻找她要的货物，祝千越站在原地，蛋糕盒绳在手边缠上好几圈，蓝色的丝带衬出手腕近乎透明的白，她无聊看起墙上的终端屏幕。

破旧的终端到点放映，呈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城区，祝千越没去过那里，却偶尔能从终端上看见延迟的新闻，那里活人味很足。

起码在三秒钟前她是这么以为的。

高楼建筑错落有致直冲云端，色彩斑斓，主持者打扮精致，语速很快，却足以让她听清对方在说什么，镜头那边几乎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让她耳鸣。

“联邦在不久前根据投票结果颁布新法令“清除计划”，将从25号起对所有残次品进行彻底清除。”

“我们将会迎来永昼的黎明！崭新的世界！史无前例的纪元！”

此后是一阵鼓掌。

轻快昂扬的语气像要除掉家里的垃圾，报废的仿生机器，但祝千越知道“残次品”是人，包括她在内的人，从出生开始就对城区无太大用处的人。

激昂的声音落在半大的老破小，她缓慢而迟钝意识到自己快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蛋糕盒绳在手边绞紧歪移，她的手上很快出现勒痕，不等她反应，画面还在继续播放。

那边还在喋喋不休，镜头一转，记者强闯进厚重精致的宅门，激动地朝软椅上的Alpha递出话筒，“请问顾总院您对此次投票结果的看法是？”

室内低调而奢华，天花板采用着她在厂里装板加工的信息素净化系统，莫名刺眼。

青年有着近乎完美的金发，侧影勾出冷峻的弧度，穿着剪裁合身的黑金西服，他前一秒还在休息，摘掉半框眼镜，锐利淡漠的蓝眸望过来，与屏幕外的她直直对上视线。

当然这只是她的错觉。

下一刻终端画面完全黑掉，陈旧的装修让她回到现实，将此彻底分割成两个世界。明显是被alpha的人制止拍摄，也不知道那家大胆的媒体会迎来怎么的结局。

当然比起这些，祝千越觉得她更应该担心现在的自己，25号的残次品清除计划，现在是几号？

她探向墙角摇摆不定的虚拟挂钟，上面赫然显示着5号，天助她也，还没等她笑出声。

墙上的终端恢复正常，她这次看得清清楚楚，离新闻发布的时间已经过去足足两个月。

“……”

雨水被风吹淌进来，浇得她心头冰冷。难怪公交车上的人催司机开快点，原来那是一趟逃命班车，而她选择在中途下车。

祝千越接过递过来的染发剂，突然察觉到气氛有一丝凝固。老板那两颗浑圆的眼珠快突出来，惊恐地望着店外，合不拢下巴。

“那是什么？”他明明看见发生什么，却颤抖着问出一句蠢话。

回答他的是刺耳的玻璃声，残渣飞溅进店里，玻璃碴染上鲜红，街上除了躺着几个光屁股的，其余的全部被装押进车。

玻璃碴被人踩在脚下，祝千越很快被闯进来的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围在中间，无数枪支朝她可怜的脑袋举起，无声威胁。

祝千越的速度比对方更快，她双手举过头顶呈投降姿势，“大哥，我真没钱。”

她勤勤恳恳充当社会的螺丝钉，赚到的钱仅够自己温饱，不巧的是她饭量还很大。

对方抢劫她，恐怕还会倒贴子弹钱。

为首的帽子人听闻认真打量她，心中不屑，身手倒是不错，可惜下城区的人都有一个通病：怂。

他望着对方，像是在望着一只待宰的羔羊，想到这里他对着眼前的人笑出声，感觉更是贴切。

“小姐，我们也只是奉令行事。”他露出手里油亮的黑色印章本，这里的残次人能够让他超额完成任务指标。

说罢他的手举起刚准备挥下，却看见眼前的女人用极快的速度翻进柜台，丝滑掏出精巧的手枪瞄准他。

局势在一瞬间调转。

祝千越咬牙，额间的汗水流进眼睛，她连眨眼都不敢，她不能保证对方是不是他们的领头人。

“都给我把枪放下！想要他活，就把枪给我通通都放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今天横竖都是死，但他可就不一定了！”

好在她赌对了，男人的脸变成酱黑色，事情猛然超出预期，他心中骂道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可不想混口饭把命丢了，一声令下让手下把枪全都丢在地上。

一旁的店老板看得腿软，险些给她跪下来，漆黑的枪口面朝对方，不偏不倚，他身为店主再清楚不过。

枪里根本没有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