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汤姆的抉择

六月的伦敦迎来了罕见的酷暑，泰晤士河上蒸腾起氤氲的水汽。在格洛斯特街9号，"时光甜点屋"的厨房里，气氛比窗外的天气更加灼热。西奥多第三次调整着新配方中蜂蜜与糖的比例，额角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不知是因炎热还是焦虑。

"还是不对。"他放下搅拌碗，语气中带着少见的烦躁，"要么玫瑰香太冲，要么就被糖味盖过去了。"

汤姆默默接过碗，用小指蘸了点面糊品尝："西奥多，也许问题不在比例，而在顺序。玫瑰精油太过浓郁，直接加入面糊确实容易分布不均。要不要试试先把玫瑰水融在软化了的黄油里？让香气先在油脂中充分融合。"

西奥多怔了怔，这个简单的建议仿佛点亮了什么。他立即取出一块新鲜的黄油，按照汤姆说的方法重新开始。就在这时，门铃清脆地响起，打破了厨房里专注的气氛。

一位身着浅灰色夏季西装的绅士站在门口，银头手杖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定格在西奥多身上。

"请问是西奥多??米勒先生吗？"

西奥多擦了擦手，走上前去："正是在下。"

"查尔斯??惠特克，萨沃伊酒店的糕点主厨。"绅士递上一张象牙色的名片，纸张厚实，压着精致的水印，"恕我冒昧来访。我在博览会上品尝过您的点心，特别是那款融合了孜然风味的蜂蜜饼干，令人印象深刻。将异国香料如此巧妙地融入传统英式点心，这种创新精神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汤姆站在工作台后，敏锐地注意到这位绅士的每一个细节——皮鞋一尘不染，西装剪裁完美，连微笑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整个人散发着专业与权威的气息。

惠特克先生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我们正在为萨沃伊组建一支全新的糕点团队。坦白说，我看中了您的才华。周薪五英镑，主厨头衔，独立的创作空间，还有全伦敦最好的厨房设备等着您——从德国进口的恒温烤箱，法国定制的铜器，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原料。"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阿尔菲手中的账本差点滑落，汤姆搅拌面糊的动作戛然而止，连正在画画的莉莉都惊讶地抬起头来——五英镑，这是西奥多现在收入的三倍还多。

西奥多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桃木柜台，这是他在紧张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感谢您的赏识，惠特克先生。但这实在太突然了，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需要时间考虑。"惠特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用丝带系着的聘用书，"下周一我再来拜访。不过容我提醒，这样的机会不会经常出现。萨沃伊将重新定义伦敦的奢华酒店标准，而我们希望您能成为这个传奇的一部分。"

他离开后，厨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阿尔菲第一个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尖锐："五英镑周薪！而且是在萨沃伊！西奥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想看，在那里你能接触到全欧洲最顶尖的烹饪技术，使用我们想都不敢想的设备..."

艾琳担忧地看着儿子，手中的茶巾被无意识地揉成一团："可是格洛斯特街怎么办？我们的店铺怎么办？这些年来，这里已经不仅仅是一家店了..."

莉莉紧紧抱住西奥多的手臂，绿色的大眼睛里盈满泪水："哥哥不要走！你走了谁来做最好吃的司康饼？谁在雨天给我们煮特调奶茶？"

最让西奥多意外的是汤姆的反应。年轻的学徒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清理着工作台，把铜碗擦得锃亮，摆放工具的动作格外用力。但西奥多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比这个闷热的下午应有的还要多。

当晚，西奥多失眠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他的思绪在格洛斯特街与萨沃伊之间来回摇摆。一边是熟悉的温暖和深厚的社区羁绊，一边是专业的巅峰和无限的发展可能；一边是亲手建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小店，一边是世界级的舞台和顶尖的资源。

他起身点亮油灯，翻开那本从博览会带回来的笔记。在某一页的边角，他曾经随手画过梦想中烘焙学校的草图——明亮的教室，整齐的工作台，渴望学习的年轻面孔。这个梦想，在萨沃伊的诱惑面前突然显得如此遥远。

第二天清晨，当西奥多带着黑眼圈走进厨房时，发现汤姆已经在那里了。工作台上摆着两杯冷却的茶，显然年轻人也一夜未眠。更令人惊讶的是，台面上整齐地排列着三批新烤的司康饼，每一批都略有不同——第一批色泽较深，第二批形状更加饱满，第三批表面的裂纹恰到好处。

"你在担心吗？"西奥多轻声问，拿起一块司康饼品尝。外酥内软，奶酪的咸香与面粉的甜味完美融合，正是他最拿手的水准。

汤姆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如果你去了萨沃伊，店铺会怎样？我...我会怎样？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在这个厨房里开始一天的工作，习惯了听哈德森太太点评新点心，习惯了看莉莉在柜台后面画画。如果这一切突然改变..."

这个问题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忧虑。

接下来的几天，格洛斯特街仿佛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云下。哈德森太太来买司康时，破天荒地没有闲聊，只是深深看了西奥多一眼，轻声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这条街永远为你骄傲。"史密斯先生则在付款时看似随意地提起："我认识萨沃伊的几位董事，如果你需要了解那边的实际情况..."语气中的关切与他平日里的矜持大相径庭。

周六的晚餐时分，亚瑟罕见地主持了家庭会议。书房里的气氛比平时更加庄重。

"职业选择关乎一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西奥多听出了其中细微的波动，"西奥多，你需要想清楚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是安稳的生活，还是事业的巅峰？是亲情的牵绊，还是理想的召唤？"

西奥多环视着餐桌旁的家人：母亲温柔的目光中藏着不舍，弟弟严谨的表情下是矛盾，妹妹依赖的眼神里满是不安，还有汤姆眼中那份深藏的痛苦。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在萨沃伊，我能接触到最顶尖的技艺，能让自己变得更好。但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的格洛斯特街，哈德森太太窗台上的天竺葵在夕阳下泛着红光，"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有我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事业，还有我们共同的梦想。"

周日傍晚，西奥多独自在店里整理货架。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空荡荡的店铺镀上一层金色。货架上的罐子闪着温暖的光泽，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烤点心的甜香。这时，汤姆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用布包裹的方形物件。

"我想和你谈谈。"年轻人的声音异常坚定。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汤姆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简朴的相框，照片上是他们刚认识时的合影。照片上，年轻的汤姆还带着怯生生的表情，西奥多则站在他身后，手把手教他和面。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汤姆直视着西奥多的眼睛，"如果你选择去萨沃伊，我会为你高兴，也会尽全力守住这家店。哈德森太太答应会帮忙照应，阿尔菲说他会调整经营策略，我...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留下的这个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但是，如果你选择留下，我想告诉你，你不必一个人扛起所有未来。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你手把手教的学徒了。这些年来，你教会我的不只是手艺，还有对待食物的态度，对待客人的真诚，对待这个社区的责任。我可以成为你的合伙人，和你一起实现我们梦想中的烘焙学校。"

西奥多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汤姆如此认真、如此坚定的模样。相框中那个青涩的学徒，不知何时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

"记得你教我的第一课吗？"汤姆继续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说，点心不只是食物，更是连接人心的桥梁。在萨沃伊，你或许能做出更精致的点心，但在这里，你建造的是一座真正的桥梁——连接着街坊邻里，连接着过去与未来，连接着我们的梦想与现实。"

夜幕渐渐降临，店铺里没有点灯，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里是我的根。"汤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