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虫族的“创生之眼”,被十六部族的缄默者军团组成的强大屏障环绕。
这里不仅是虫族那早已沉入时光洪流的故乡之地的完美复制品,还是所有雄虫户籍与坟墓所在地。每当黄昏与星夜交织时,整颗虫造星球都仿佛沉浸在一场美丽又神秘的梦境里。
创生之眼中心,黑塔高耸如同一位监察者,俯视着整个虫族世界。
传闻中,黑塔深处有一间纯白监狱,用来关押那些“罪大恶极”的雄虫。对于绝大多数虫族来说,这不过只是一个荒谬的传闻。因为雄虫作为稀缺资源,享有极大豁免权,那些等级到达A级的阁下,除了《圣典》外当今虫族几乎没有法律能够约束他们。
不过如今,那间纯白监狱里确实有着一位阁下。
阿多尼斯推门而入,令他意外的是那位近日来因为尾钩神经与腺体系统摘除术带来的副作用而整日昏睡的阁下,已经醒来。
他坐在床边,背对阿多尼斯。代替尾勾神经置入脊椎的金属外骨骼撑起他身上囚服留下明显皱褶。
这位阁下黑发黑眸,像是黑夜熔铸的宝石,他在“圣典”上的名字是“厄比斯”,据说在某种早就消失的异族语言里这个发音的词汇有 “深渊”的意思,而在虫族的传说中,原初虫族便受黑夜感召诞生于深渊。
为手术剪去的长发,因为腺体缺失并没有恢复如初,现在如绸缎般的黑发只堪堪遮住耳朵,他微微低头露出苍白后颈。
后颈是雄虫腺体所在,直视阁下后颈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但是阿多尼斯并没有收回目光。他银灰色瞳孔拉成一条竖线,埋在脑袋里的芯片瞬间释放抑制电流,强电流一边带来剧痛,一边解构着在神经元之间疯狂传递的兴奋信号。
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厄比斯侧过身来,漆黑双眸与阿多尼斯相对。
手术同样影响了这位阁下的视力,他近乎失明。但失明并不在预估的后遗症列表之内。
虫族最顶尖的医疗科技也无法对此做出解释,厄比斯确实比任何雄虫都更脆弱,也更顽强,仿佛这具身体从未真正按照雄虫标准成长过。
阿多尼斯贪婪注视那双黑夜般的眼睛,那暗淡瞳光正切切实实映着自己。
阿多尼斯调亮室内灯光,厄比斯感受到光线变化微微眯起双眼,下巴轻抬,露出脖颈正面柔和线条。
这位雄虫是少有的幼年期未在创生之眼度过的虫,小道消息传说他在成长过程中出现过发育畸形,经历了几次手术。那些畸变痕迹无法完全修复,仔细观察仍能发现他与同阶级雄虫的差别。
厄比斯没有开口,可相处多年的阿多尼斯却准确判断出主虫的意思——厄比斯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事实上,阿多尼斯知道,他的主虫从没喜欢过自己,不单单只是气味。
“抱歉,主虫。”阿多尼斯终于肯收敛自己放肆的信息素,瞳孔也回归正常。
“我要躺下。”厄比斯伸出手命令道。
显然,阁下还没有适应代替脊椎的金属骨骼。
阿多尼斯放下托盘,按照厄比斯习惯迅速整理了床上的枕头,扶着他躺回去。
厄比斯语气淡淡:“你们成功了么?”
就是这样,阿多尼斯在心中狞笑,相处多年,即使早已知晓背叛,即使走到如今局面,他的主虫也不会有任何情绪馈赠给他。
“手术非常顺利,多亏了主虫您的腺体与尾钩神经系统,冕下前日已经苏醒。”
阿多尼斯盯着厄比斯,如追猎的鬣狗,企图从他神情中发现负面情绪的蛛丝马迹,但凡让他嗅到分毫破开所侍奉主虫完美面具的可能,他就会追着那道裂缝咬下去,直到握住厄比斯的真心。
可厄比斯没有丝毫不适,就像过往岁月的每一日,他说:“那就好。”
阿多尼斯并不认为事情应该是这样。
被最信任的老师、朋友、属下背叛,失去腺体和尾钩,从云端跌落,变成一个连“健康”都是奢望的废虫,眼前的虫不该如此平静。
阿多尼斯试图让厄比斯产生那些应该产生的情绪,这一刻他不惜打乱计划将消息托出。
“圣堂的最终审判,您将被流放荒星——”
“阿多尼斯,直接说你的目的。”厄比斯有些不耐烦了,她实在讨厌阿多尼斯的性格,黏糊阴湿。白磷见到氧气就会燃烧,阿多尼斯就是一坨甩不掉的白磷,给他一口喘息,他就想上来融化你的骨血。
“迦陵家族与圣堂协定,若您解除同我与鲁昂斯的契约,圣堂会在巴克斯家族与奥古斯都家族领地接壤处,重新划定一颗宜居星球,作为您的流放之地。我们会保障您的生活,一如既往。”
厄比斯是美丽的,这毋容置疑,病弱为他添上了更加动虫的魅力。阿多尼斯是冕下最忠诚的信徒,却也无法无视厄比斯的魅力。
鲁昂斯甚至早就逃了。
身体的虚弱让厄比斯异常困倦:“阿多尼斯,这世上总有事情,不会因你的意志而发生改变。”
厄比斯说:“我拒绝。”
如阿多尼斯所习惯的语气——厄比斯的惯用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可以从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从阿多尼斯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如此。
虽然被拒绝,但至少此时此刻,厄比斯给出了一个决定,坚决的态度,这是极少见的事情。
阿多尼斯异常满足,他感觉这一刻自己透过厄比斯的壳,窥探到了阁下藏起来的内心。
“对于这项提议,您可以继续考虑。”阿多尼斯愉快道,“现在您需要接受今天的治疗。”
床上的阁下没有回答,他呼吸变得缓慢,又陷入沉睡。
阿多尼斯完成工作后离开。
他想,他的阁下应该不需要考虑很久。
环境恶劣的荒芜之地,原始辐射无处不在,遍地畸形种与深渊种,没有哪个诞生在文明社会的虫想在那里生活,何况是自出生来便没有走下过云端的雄虫阁下。
可厄比斯是特别的,不只是在雄虫的群体里,即使放在整个虫族,他也是特别的。
阿多尼斯在他的一生中无数次反复咀嚼这一刻,接近渴求之物的狂喜让他忽略了厄比斯的那些“特别”,骨子里的狂妄被激发让他不再“小心翼翼”,让他以为眼前似乎已经失去一切——某种意义上正是被他剥夺一切的雄虫已变成笼中雀。
但笼中雀仍有选择。
笼中雀不选他。
当晚阿多尼斯从睡梦中惊醒——束缚他不少岁月的精神链接断开。
他意识到事情脱离掌控,赶到纯白监狱时,那里已被清空。
厄比斯,十七年前接受他誓约之吻的阁下,亲自斩断了契约。
——选择了荒星。
——选择走向死亡。
光脑里,通讯介入申请提示音响起了一遍又一遍。
阿多尼斯接通。
屏幕那边的鲁昂斯满脸胡扯,那一头耀眼红发,现下暗淡得像枯萎的玫瑰花。
“我们一定会下地狱的。”鲁昂斯绝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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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前。
显示屏上的拟合曲线,在样本量增加到300时,突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