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视如己出
陶佩一句话就让陶太后的怒火连蹿了两层。
“官家!哈哈!她算哪门子的官家!恶妇生出的贱女!朝堂鹬蚌相争被她捡了个漏,她还真当自己接得住,竟够胆跑来我这儿作威作福!”
陶佩登时便闭了嘴,目光低垂随着陶太后愤怒的踱步来去。
她想起那日在她府中时,李希所带来的震慑,心中分明知晓陶太后太过看轻了她的敌人。
而以她对徐美人二十年不去,旁人一提便要发疯的怨恨,倘若知道陶佩私下所做的事,陶佩自己也难逃一劫。
陶太后并未注意到陶佩隐藏在胆怯之下的思索。
李琼倒没有旁的心思,只是仍有些意外陶太后今日反应之大。她转而熟练地拉回话题问道:
“母亲,那三娘可怎生是好。让她留在祖母身边太长时日,恐会学坏呀。”
陶太后听了此句却陡然一默,脚下也顿住。
“……三娘留在长乐宫倒也不全是坏事。”眼下陶党式微,若李零能讨得姚婴欢心,兴许日后需要时,还能凭这一分欢心有所转圜呢。
姚婴往日因歉疚对她多有忍耐提携,但这歉疚用了十年,看眼下状况怕也即将用尽了。即便在她自己的心中,姚婴那债永世也还不清。
“怎不是坏事?”李琼却皱眉道,“祖母是何等人,凡待在她身边的女子各个不安于室。母亲难道不怕三娘被教得心野了?等她生出自己的小心思,不肯再全心全意帮扶四郎可如何是好?”
李琼这话正中陶太后痛脚,她便又动摇起来。身为人母她自然知道,她那女儿骨子里也是有些不安分的,不然今日又怎会趁着她与李琼她们叙话便偷偷溜走。
“你说得对。”朝李琼道,“得速速将三娘带回来!李希那贱婢!莫不是以为扣着三娘我便能容她封那徐氏,她想得美!”
李琼一听便自告奋勇道:
“母亲,我去找李希要人,她总不好不卖我这长姊情面!”
陶太后却白她一眼:
“那狗东西连我的面子都不看,还看你?”
李琼一滞,险些便要争辩说她好歹是姚婴的嫡孙女,但霎时想起陶太后与姚婴之间的恩怨又忙闭上嘴。
“……那应当如何?”
陶太后便同她挥了挥手。
“你且先回去。”
李琼便知是要避过她与陶佩单独叙话了,面色瞬时一垮。
“母亲总是这样。”见陶太后神情坚定,无法,只得告退。
陶佩知陶太后有事吩咐,便跪着挪近前些,见陶太后摒退了殿中侍者,俯身附耳低声道:
“家里的物事你加紧准备。钱财方面,若有要紧的便找晋阳拆借。她是个纯的,但凡你提我,她无有不允。”
陶佩闻言心头急跳,却不敢表露分毫。此时低低应喏,边试探着问道:
“太后,料想什么时节……须派上用场?”
陶太后一声冷笑,寒意渗进骨子里:
“就当是我送给徐氏的最后一份大礼。”
离开宫禁,陶佩催促着车马快速赶回府中,跨过门槛便连声吩咐叫来心腹幕僚。
书斋中两人紧闭了门密谈。
“太后等不及了。我们须早做打算!”
那人大惊。
“怎会如此突然!这可要如何打算!我们所能拿出的,不足此前报与的一半,届时太后一眼便能瞧穿!再者,如今太皇太后尚在,寒门虎视眈眈,新帝手握大半的羽林卫和凉州大军,凭一个武库和刚满三岁的先帝幼子我们焉有胜算?这不是分明迫我们去送死吗!”
这回轮到陶佩在房中不安踱步。
“所以……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
多年来,陶佩站在台前为陶太后敛财、置办武库是真,但陶佩爱财也同样不假,否则当初也不会因擅长取财而被陶太后瞧中为她办事。
这些年陶太后胃口越来越大,陶佩要使她满足本已万分艰难。可与此同时,陶佩自身的欲-望也在膨胀。
于是仗着陶太后从不出宫,李鹤也尚年幼,远不到让武库派上用场的时候,陶佩“中饱私囊”几乎未加收敛。
但不曾想,先是新帝李希瞧出了破绽,再是李希与陶太后的争斗促使陶太后头脑发热,竟当下便打算起事。
她再度忆起李希当日之言,倘若她没猜错,那是在诱哄她投诚!以武库与陶太后为代价,换她自身的安危与富贵……
对陶佩而言,这问题甚至无需考虑。
可另一边,对陶太后而言,当晚她便已在后悔白日里的冲动了。
夜里,她从梦中惊醒时,口中尚喊着:
“阿月!阿月!”
一睁眼,攥着狞痛的胸口,她从榻上坐起来,抬手一抚,竟泪流满面。
她又梦见了徐美人死时的模样。
当初她恨极了她,怒极了她的背叛,竟偷遣了宫人去她的汤食中下药。
可等到她真的早产,在产床上失血挣、扎,她却又后悔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她的榻边。
那时的阿月已遭受了数个时辰的难产折磨,偏头望来时近乎奄奄一息。可她平静而虚弱的脸上并无怨愤,即使她明知自己是因谁落到如此境地。
刹那间,陶夫人强撑了数月的恨意与埋怨都崩塌了。她做了她一辈子的主子,却头一次跪在她跟前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求她再坚持一下,求她活下去,求她一直一直活着!
她说,只要她活下去,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往后她的孩子便是她的,她定会视如己出。
不!她必然比对自己的孩子更善待他!
可阿月没有回应。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似是想说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苍白干涩的双唇轻轻颤-抖着。
忽的,连这轻轻的颤动都归入沉寂。阿月的目光虚虚的凝在远空,一点,一点,一点,涣散了……
陶夫人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又许她是不允许自己知。她握着她仍有温度的手,固执的轻声的哄着:
“阿月,阿月,我听话,你想如何都同我说。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你想要什么,我何曾拂你的意。我不生气了,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便同从前一样,去园子里嬉戏,荡秋千,这次换我来推你,以后都换我来推你,好不好?好不好啊?你说说话……”
她碎碎地念着,而她握着的手一丝一丝地冷却……直冷得她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