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悔婚
以往站在风灯下送他的人,此刻不知在做什么?
睡梦里满怀期待地等着嫁人吗?
元琛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一阵轻风拂动衣摆。这个时节,早起的风已然不冷,但吹过面颊、颈侧时,还是有几分凉意。
“世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长庚不解地望着他。
元琛回过神,摇摇头登上马车。
他并没有忘记什么东西。
只是快忘了那个人在时的感觉。
*
晌午过后,苏府外面通传,林相公遣人给大娘子送了份礼物过来。
礼物是一方精美的食盒。小满喜滋滋拎到绛雪轩,献宝似的放在茶桌上沈妍跟前:“林相公特地差人送过来,据说是白家楼的手艺。”
沈妍叫她打开,里面是红、白、青、黄四样点心,由精粉与乳酪捏成梅、兰、竹菊的形状。
细致的做工,混和着花果与乳香的气息,让她想起那日元琛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邀她去白家楼,还点了一桌菜肴,其中就有这道“四君子”。
她却因为吃惊太过,整顿饭食不知味。
后来元琛一通好说歹说,她总算打消疑虑,放心地品尝起这道酥酪。
正自神游,忽听小满声音含笑提醒她:“主子,快尝尝甜不甜?”
沈妍闻言扯了扯嘴角,却将食盒推给小满:“我从前都尝过,现下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小满讷讷“哦”了声,边吃边悄悄打量着心不在焉的主子,渐渐陷入沉思。
她总觉得主子这次回来好像换了个人,变得成熟、沉稳了许多,只不过看起来了无生气。
一个待嫁闺中之人,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婚事,着实有些反常。
而且她已经许久没见主子笑过了。
仔细想来,主子回府后,小满唯一一次看见她由心笑出来,还是在挖出千髓香那一刻。
仿佛那才是世间最令她开心之事。
这么想着,小满眉眼间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忧色。
*
此刻,与苏府相隔一条街的深巷中,一辆藏青色车轿停在路边。
轿内,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挑开轿帘,不声不响地对着苏府方向默默发了会儿呆。
良久,他放下轿帘道:“走吧。”
车辕上,长庚依言挥动马鞭,不言不语地瞪着前方,他眉头皱得死紧。
——既然心中不舍,为何还要拱手让人?
*
林家祠堂,林子旭和父亲给祖宗上完香后,林父突然黑着脸斥道:“跪下!”
对于林子旭这位嫡长子,林父对他期望甚高,从小便教导他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而林子旭也自幼孝顺懂事,一路遵从父母预设的轨迹。
——除了在沈妍这件事上。
祠堂内,林父话音落地,林子旭一撩衣摆,依言下跪。
与此同时,门口闯进四名年轻力壮的家丁。
“想不到你竟然背着我和你母亲,偷偷写好了婚书。”林父痛心疾首,指着儿子质问,“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竟让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说着,他从衣襟内掏出一枚红色印花信封。
林子旭看见父亲手中的信封,面色一僵——他写的婚书何时到了父亲手上?
正疑惑间,林父将信封递给身旁一名家丁,沉声道:“烧了。”
林子旭听得瞳孔一缩,急忙上前阻拦。
两名家丁冲上来,扭着胳膊将他按住。
下一瞬,林父一声令下,命身旁的家丁将婚书点燃。
看着自己写就婚书一点点化作灰烬,林子旭奋力挣扎:“住手!放开我——”
但还是被死死按在地上。
林父从祭台上拿起林氏家谱,重重砸向林子旭,在他额角磕出鲜血。
“我生你养你,供你读书,好不容易盼得金榜题名,你却要自毁前程。”林父面色凝重,声音沉肃,“林子旭,你如何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我和你母亲?对得起这个家?”
前方,林子旭已经放弃挣扎,精疲力竭跪在地上,红着眼睛声音嘶哑:“儿子没有自毁前程,只是想娶一个心仪的女人。”
林父气得翘起半白的山羊胡,伸手颤抖地指着苏府方向,恨铁不成钢道:“那个女人不过是一介商女,罪臣家姬!且不说娶回来有辱林家门楣,光是她那名声,便足以毁了你!”
“我大庆上品无寒门,你以为中了探花,日后便万事大吉了?你睁开眼看看你的父亲,数十年在衙门里兢兢业业,到头来却也只是个杂役。你道只是因为父亲没本事吗?还有那苏文焕,也曾是进士出身,可没有根基,熬到如今,不也只是个从六品?”
“旭儿,为父不会害你,你听我一句,去见一见卢尚书的嫡女——趁着人家还对你有意。”
林子旭听见最后一句,无奈地合上眼。
林父面沉如水地看着他,冷哼一声道:“好,看来我与你是讲不通道理了?”
一顿,他低喝道,“旺儿!”
一名家丁应声上前,向林父叉手。
林父:“我已找人查验过,点绛唇售卖的口脂内含有紫胶,那是暹罗国的贡品。区区一介商女,如何能获得?所售货品来路不明,逾规犯禁,单是这一项,便足够判她个重罪。”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叠布满字迹的纸张,递给旺儿,“这是我拟好的状子,你现下便去交给京兆府廖主簿。”
一顿,他声色阴沉,“我要告点绛唇售卖禁物。”
话落,林子旭面色巨变,挣扎着大喊:“父亲不可!”
林父却不理会,冲旺儿略一偏头。
旺儿是林父的心腹,只对他一人惟命是从,得令毫不犹豫地接过状纸,向祠堂外走去。
任凭林子旭歇斯底里嘶吼着命他站住,旺儿始终置若罔闻。
良久,祠堂内响起林子旭嘶哑无力的声音:“我答应父亲便是……求您让旺儿回来……”
林父闻言一声叹息,终是命人去追旺儿,又对林子旭道:“我劝你莫要阳奉阴违,再做出有违孝道之事,否则我便去问问那个女人,是要继续开店,还是进京兆府大牢?至于我林家的门,她想都不要想!”
林子旭无言,通红的眼底一片死气。
虽不知紫胶之事是否属实,但父亲在衙门干了一辈子,知晓开店之人最怕什么,若真想针对沈妍,她日后恐怕难以安生。
而林子旭心知,安稳生活正是当初他说服沈妍同意这场婚事的倚仗。
可如今……林子旭扪心自问,沈妍想要的安稳,他真能给得了吗?
看儿子终于松口不再多言,林父叹了口气,带着心腹离去。
祠堂内,只留下林子旭一人跪在祖宗牌位前“反省”。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从麻木中醒过神,两眼空洞麻木,眼角却现出诡异的笑纹。
阿妍,我终于还是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
自从那日林子旭向苏府送点心后,一连十数日,沈妍彻底没了他的消息。
眼看到了约定好冰人上门的日子,一整日,林家那头却没有任何动静。
小满急得快掀房盖,嚷嚷着非要去找林子旭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