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过往三
温知白一眼便见秦氏儿子的腰间挂着仿制的温家玉佩:“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资格同我讲话?”
“自然是温氏嫡长子!”
温知白转头望向温令臣:“我竟不知我何时多了不入流的兄姊?”
温娴倒是见风使舵:“你我同为父亲的女儿,怎敢对父亲这般无礼?!”
“是吗?”她转向问身旁的温令臣:“父亲,是她说的这样吗?”
温令臣垮脸不语。
秦雁珍掩唇轻笑:“这般气势,倒让我想起江妹妹当年执掌中馈的风采,只可惜,物是人非了。”
“砰!”
仆人托盘上的茶杯被温知白狠狠砸在秦氏跟前:“这杯子是母亲最喜欢的青瓷,如今碎了也好,免得被脏手碰过。”
“温知白!你——”温令臣这时候倒是站了起来,可最终也只是咽下了话头:“知白,算了吧。”
手掌在案几上敲出清脆的响,惊飞檐下栖雀:“算了?!父亲这是心疼了?父亲的发妻,我的母亲,如今生死不明,您却马不停蹄地带着她们娘仨踏进温府的大门!我也就罢了,父亲这是将我母亲置于何地!”
温知白拽起秦雁珍的衣领:“偏就这般巧合!我母亲前脚刚离开尚京,你后脚就毫无羞愧之色踏入我家的大门!”
温符时朝温知白怒吼到:“你敢动我娘,我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对上温符时腥红的眼:“你会心疼你娘,我便不会吗?”
温令臣:“够了!!是不是我和你母亲往日太骄纵了你!才让你变得这般跋扈任性!”
“父亲是真的觉得放纵了我?还是只是想着对不住母亲,所以良心才不愿怪我?!”
温娴:“你娘本就是将死之身,怨不得旁人!若真说谁才是父亲的妻,呵,温知白,暂不说哥哥,就是我,也要年长你三岁!”
温知白:“你再敢说一次我娘,我就亲手割了你的舌头!”
温令臣怒不可遏:“你怎就不如你母亲那样,贤良淑德!”
陈婆婆朝温令臣道:“夫人知老爷因当年联姻之事恨她,可夫人何尝又不委屈!夫人身弱,您却在她生产那日去寻秦氏吃酒,让她被名门嘲讽……夫人是贤良淑德数十载,换来的却是下落不明的结局!”
温知白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替她争辩的婆婆,这么多年,她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十二年前,老爷被人冤枉下狱,是夫人四处奔走,求人至御前上书求情!七年前,您为给秦氏盘下商铺,受人蒙骗欠下巨债,您是躲起来了,家中却被债主踏破了门槛,同样是夫人变卖嫁妆替您填上了窟窿!如今您这这名臣之位,也是夫人用她的血泪为您铺了路的!!”
像是被人戳中痛点,温令臣涨红了脸:“来……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五十!”
“我看谁敢!”温知白拦在陈婆婆面前,怒视温令臣。
门外无人愿动。
“来人!都听不懂人话吗?!”
到底是迫于家主的威严,几个小厮心有余悸地走上前来,寡不敌众,几番拉扯下,他们还是架住了陈婆婆。
温令臣拍了拍温知白的肩膀:“若你今后乖乖听话,看在父女一场的情分上,我可以放她一马。”
“小姐!奴婢的命不足以使小姐为难。”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婆婆便撞向一旁的石柱。
“不……不!”
温知白冲上前去,将瘫软的陈婆婆扶在怀里。
她望着满手都是粘稠的鲜血,终懂这位至亲的无情。
温令臣面无表情:“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
而后,他与秦氏三人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这残局。
她缓缓抬起眼,视线像最锋利的刀片,逐一刮过眼前每一张脸。
“小姐,听我说……”陈婆婆塞了什么在温知白的腰间:“这是夫人临行前留给你的东西……拿着它,去、去无虞阁。”
青山脚下,无名碑前。
所有的怨念都埋藏在黄土之下。
那里葬着陈婆婆的尸骨,亦埋着温知白与温令臣最后的父女情分。
她跪在陈婆婆墓前,从腰间摸出那枚冰冷的莲花令牌。
温知白失魂落魄地走下青山,如同一个被抽离魂魄的偶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周遭的喧嚣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几声零碎的议论却像尖针,刺破薄膜,钻入她耳中。
“听说了吗?高家那位小公子彻底疯了……”
“可不是,天天嚷着什么……有妖怪要杀他!
“缚灵司的术士去了好几波,都镇不住呢!”
她猛地僵在原地,眼前闪过裴钦州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以及梦中缠绕颈项的、湿滑冰凉的触感……
一股寒意自脊骨窜起,激得她几乎战栗。
“不。”她用力摇头,试图将这可怕的联想甩脱。
妖孽与否,都与她无关了。
她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
现在,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一个目标可想。
她握紧令牌,四处打听无虞阁的所在。
几经周折,方知此阁神秘,每夜子时方开,以交易闻名,只要代价相当,无不可为。
根据指引,她辗转穿过七八条幽深小巷,终至一条僻静狭长的街道。
褪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卷起地面尘沙,一座老旧的阁楼默然矗立在她面前。
夜幕低垂,温知白抱紧双膝,不知何时倚着门柱沉沉睡去。
直至阁内灯火骤亮,暖光映上脸颊,她才一个冷颤惊醒。
一阵秋风刮起,门扉无声自开。
阁楼内静得吓人,她迈入半只脚的声音也放得极轻。
仰头望去,八层阁楼直通穹顶,每层皆悬无数烛火,数百光晕交织,令人目眩神迷。
一层紫纱帐幔无风自动,暗香浮动,几欲摄人心魄。
她举起令牌,声音在空寂中荡开:“小女温知白,受母所托,求见阁主!”
话音落下,余光瞥见紫纱后,一道窈窕身影悄然伫立。
“你是江绪绾的女儿?”
“是。”温知白转身,朝那纱帐后的人答道。
女人缓缓走出,斗笠微抬,似在审视温知白:“呵,还真像她。”
“您与我母亲……是何关系?”她忍不住问。
女人摩挲戒指的动作骤然一停,良久,一声冷嗤:“与你无关。”
“什么?”
“什么什么?”那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嘲弄。“当日应承你母亲的,今日便交与你。”一方玄铁令牌被掷到她脚下,“江家死士,见此令如见家主。”
温知白弯腰拾起,满腹疑云:“死士?我母亲她……”
“她可是出事了?”女子打断她,斗笠下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温知白的沉默就是答案。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虽是责骂,却听不出半分嘲讽。
“阿姊,”温知白急切上前,“无虞阁阁主何在?我有所求,需阁主相助。”
“阿姊?”女子似是轻笑,缓步逼近,涂着蔻丹的指尖抬起她的下颌,细细端详,声音软下几分:“我不像么?”
“您便是阁主?!”温知白惊愕,旋即如抓住救命稻草,“小女听闻无虞阁神通广大,能知天下事。我娘失踪了,求阁主施以援手,打探她的下落!任何代价,我都愿付!”
一通好赖话说完,眼泪不知何时挂满脸上,女人为她擦去眼泪:“小孩一样。”
“我…”
不知为何,温知白总觉得阁主与母亲很像,但她不像母亲那样是个柔情的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上一次为人拭泪,也是为你母亲。”
女子垂下手,声音里浸满无力,“我救不了江绪婉,也……救不了自己。”
“此话何意?”
“事到如今,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话音方落,阁楼灯火自顶层起,层层熄灭,唯余底层残烛摇曳。
“古往今来,权贵皆求长生。江氏世代守护之秘,便与蛟龙有关——传说天地灵识化蛟为龙,取其内丹,佐以江氏女心头血,服之可得长生。为免天下大乱,江氏先祖与天子盟约,退隐朝堂。”
“为防天子清算,江氏暗中留存一支血脉,割断联系,以作薪火。你母亲,便是被选中的那人。当初分别,我们相约,以此令为信。再见此令,便是永诀……如今,皇家恐已开始清剿江氏,我……无法再寻你娘了。”
终究血脉相连。
“我们就不能一起走吗?!”
女子不答,只深深望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江氏血脉,你我皆已无法回头……温知白,你母亲既已脱离江氏,我们只能赌皇家不会牵连于你。今日你走出此门,便忘却江氏,带着这些死士,去寻你母亲!然后远离尚京,活下去……”
“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