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孤儿
余青这次发烧来势汹汹,打了三天吊针才勉强退烧。
医生表示病人长时间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低下,可能是那天下午坐在瓷砖睡着冻着了,把身体里积攒的病因一下都给引出来了。
余青这三天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清醒时候很少,基本都是在饭点被郁颜强行叫醒,吃过饭之后便又立马睡着。
郁颜一直待在医院照顾余青,原本订好的高铁又推迟,在榕菏不长不短地待了一个星期。
住的医院还是市三院,余青和林朝阳的病房只隔了一层楼。
郁颜担心上下电梯的时候会遇到他们一家人,所以基本上每次都是走楼梯,就当是锻炼身体。
但就在余青出院的前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又碰上了。
郁颜去一楼缴费拿药,刚好撞上也来拿药的郁浅星,不知道她请了多少天的假,这个时间点还没走。
郁颜本来想当作没看见直接走开,没想到郁浅星直接喊了她一声。
“姐!”
郁颜脚步一顿,郁浅星直接走到她跟前,看起来有些高兴,“你是来看妈妈的吗?”
郁颜闻言瞥了一眼郁浅星的缴费单,然后举起自己手里的给她看,淡淡地回:“当然不是。”
郁浅星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妈妈很想你,你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她?过两天妈妈就出院……”
郁颜抬手打断郁浅星滔滔不绝的讲话,“我是比你多一段记忆吗?”
郁浅星一愣,“什么意思?”
“继续装傻?”郁颜冷笑一声,“有意思吗?你们一家人,已经说开到那种地步了,你还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向我索取吗?二十多年了啊郁浅星,你好意思吗?”
郁浅星神色暗淡下去,她眼睛里多了几丝泪花,“不是这样的姐姐……”
“姐姐?”郁颜重复一遍这个词语,然后嘲讽地笑出声,“这么多年,你有把我当过姐姐吗?指不定在心里骂我蠢得像头猪一样,白白任你们摆布,任你们吸血。”
“没有……”郁浅星声音低下去,她只是不停地摇头。
郁颜不再去看郁浅星,这个与她长得丝毫不像的同母异父的妹妹。
抬手擦了一把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而后利落地转身离开。
上楼的时候下意识走了电梯,拿着一袋东西顺着人群挤着进去,等到有人推搡着按楼层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郁颜抬眼迅速在电梯内看了一圈,发现没有熟悉的人之后又低下头,检查一遍袋子里的药有没有少。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的身后有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在默默注视着她。
出了电梯,郁颜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还没等她拿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叫她。
一个陌生的嗓音,郁颜一顿,以为是某个认出她的粉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在心里迅速思考着怎么应对。
还没等她想出来,身后那人却先她一步走到她前面停下来。
郁颜只觉得自己面前突然出现大片阴影,而后下意识抬起头,在注意到来者之后愣了一下。
一个与她长得有五分像的男人,五十岁出头,面相柔和,眼角微微下垂,标准的丹凤眼,即使年纪上来也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是个非常帅的小伙。
他嘴角扬着,伸手朝郁颜打招呼,“郁颜你好,我叫方徊安。”
方徊安,在林朝阳故事里那个扮演初恋的角色,一个极大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
还不如是粉丝呢,郁颜在看到方徊安那一刻忽然想道。
等了半天不见郁颜伸手,方徊安依旧笑着,面容不改地将手放下,“可以和你聊一聊吗?”
郁颜眼神越过他去看身后的病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的余光可以瞥见方徊安右肩下方的一个圆形胸针,很贵,她上次见还是在周仰身上,当时周仰非常珍重地给她介绍了这枚胸针的来历,除了价格昂贵,它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也是相当重要。
听说是上个世界法国一名知名珠宝设计师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为了纪念她刚出生的孙女。
全世界只有七枚,因为她那位孙女的小名叫七七。
珠宝问世后,设计师便因病去世,这件包含爱意的胸针成了遗世之作,后来经过媒体大肆宣传,七枚胸针被炒到天价。
其实看到胸针的那一刻,郁颜心里是震惊的,没想到林朝阳的初恋男友竟然已经有钱到这种程度了。
方徊安顺着郁颜的目光往后看,“你的朋友在里面吗?”
郁颜依旧没说话,拿起刚才震动的手机查看消息,是余青发来的,问她去哪了。
郁颜给他回了马上回去,然后收了手机看着面前“挡路”的方徊安,“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方徊安依旧笑着,看向郁颜的眼神很是温柔,“小颜,爸爸很想你。”
“想我?”郁颜嗤笑一声,“我今年二十七,除了一周前在电梯里见过你那次,你还有出现过在我面前吗?现在说想我,未免太好笑了吧。”
方徊安脸上笑容顿时僵住,见郁颜要走,又伸手拉住她,“小颜,你听爸爸解释,爸爸可以解释的,当初是你妈她……”
“放开!”郁颜大喊一声,使劲甩开方徊安的手,“我没爸爸,我就是个孤儿!”
方徊安动作一顿,因为某个刺耳的词语,他脸上出现痛苦之色,看向郁颜的表情充满心疼,“小颜,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
郁颜走在方徊安前面,不去看他的表情,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走到病房门口时,还未伸手推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余青穿着浅蓝色的病号服,站在门口,手还放在门把手上没松开,静静地低头沉默地看着郁颜。
他脸色苍白,眼神满是心疼。
郁颜脚步猛地一顿,“你都听见了?”
“嗯。”余青没撒谎。
一声平静的“我是孤儿”不仅狠狠砸向方徊安的心,更深深地在余青心里划开一道口子,他不想郁颜这么想自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只能沉默地低下头,看着郁颜,眼睛里流露出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难过与心疼。
在郁颜抬头的那一刻,他轻轻伸手抱住她。
下楼着急只穿了件单薄卫衣的郁颜忽然被余青揽进怀里,汹涌的爱意与温暖都随之而来。
“干嘛。”郁颜鼻头一酸,干涩的眼泪被她憋回去之后笑着从余青怀里钻出来,“先回去吃药,你穿得这么薄,别冻感冒了。”
余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余青病好之后两人买了一趟回江都的高铁,在离开的前一天,郁颜提出要去余青家里看一看。
两人提前找好家政阿姨去打扫卫生,等待的时候在楼底下的废旧花园里坐了一下午。
余青家里之前是买的早些年老师家属院的房子,住在市中心附近的城中村里,年代久了,外表破破烂烂的。
曾经的红砖绿瓦被大片青苔与灰土覆盖,斑驳和裂痕成为了老小区里常见的外景观。
但胜在位置好,距离市中心近,所以有许多户即使换房子也要把这里当作合租房租出去。
密集的凸起的防盗窗里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叮铃咣啷的炒菜声与说话声沿着不隔音的墙板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余青家在五楼,老旧的小区没有电梯,两人接到阿姨结束电话之后起身上楼。
原本余青打算自己打扫的,但郁颜非要请人打扫,她举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理由。
像什么你太笨手笨脚啦,时间久忘记家里陈设啦,大病初愈不能接触灰尘啦等等。
但不管说什么,余青都清楚地知道郁颜只是在担心自己会看到关于余舟生前自杀留下了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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