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两心相依
卫鸢遥是在淅沥雨声与寒意中醒转的。
她挣扎坐起,只觉浑身骨头如同散架,抬手便见满臂划痕细碎,经雨水一浸刺刺地疼。环顾四周雨幕迷蒙,一时难辨方位。
“嘶……无垠雪?”
目光急急巡视,终在丈许外的湖畔浅滩寻见那道白衣身影。
“无垠雪!”她心头一紧,顾不得浑身痛楚跌撞扑去,指尖触到他肩臂时,入手竟是一片滚烫。她忙探他鼻息,虽温热却显急促,再看他侧腰,袍服已然裂开一道豁口,周遭仍在缓缓渗血。
他昨夜残酒未清便淋了冷雨,今日又接连两番坠湖,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磋磨。
卫鸢遥只觉自己额角也隐隐发烫,脑中异常昏沉,可眼下哪顾得了这些?
“无垠雪,无垠雪?”连唤数声不见他回应,心下愈发惶急。
凄冷雨丝绵绵不绝,她匆忙检视符囊,内中符纸朱砂化开,多已被水浸透十不存一,再试图感应莫急亦无感召。
他们如今,真真是陷于孤绝了。
“不能待在此处……”她勉力定神,咬紧牙关,将无垠雪一条手臂绕过自己肩头,用单薄脊梁撑起他大半重量,一步一挪。
四野蒙蒙,冷雨潇潇,天光黯淡,两人相依。
卫鸢遥气息紊乱,每行一步如负千钧,眼前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明,她强撑身骨,将身侧之人又揽紧几分。
“无垠雪,你若就此睡去,这心间新得之位,我明日就……”语至尾音,染上几分哽咽。
察觉他回应全无,不禁悲从中来,“你、若是敢死…”她不敢再想,只咬紧下唇一步步涉入雨幕。卫鸢遥循着山势,终在附近寻得一处勉强可避风雨的浅窄石洞。
将无垠雪安顿于洞内干燥处,她迅速敛来枯枝,指尖微颤引燃一道符纸,生气堆小小篝火,橙红火光跃动,稍稍驱散洞中湿气。
她跪坐在他身侧,目光触及渗血侧腰,深吸一口气,低声对自己连道三遍:“只为疗伤,别无他念!”
这才伸手解开他已然湿透的衣袍,小心翼翼褪下半边衣衫,男子精健腰腹袒露眼前,那道伤口被水泡得泛白,瞧着触目惊心。
她忽然想起坠湖后失去意识前,腰间那股始终紧紧箍住她的力,原来即便在生死关头,他也未曾松开护她的手,原是他在激流乱石中,以身为盾护她安宁。
思及此,鼻尖一酸眼前模糊,几滴温热水珠不受控制地滚落,混着雨水滴在他滚烫面容上。
世间众人皆为利往,她争名夺利,不过是想以女子之身踏出不容轻蔑之迹,她从不信缥缈情爱能抵岁月磋磨,更惧真心错付,终成镜花水月。
可眼前之人,自身尚负凶险鬼契,却只怕污了她前程,此前百般隐忍退却,更在生死一线间,将所有顾虑跑却,只凭本能将她牢牢护在怀中,任利石加身。
“话本子里坠崖落水的,总是姑娘家昏迷不醒,怎地到了你我这儿,偏生是你这般模样?”她拭去落于他面上的泪,强抑心绪,利落撕下自己较为干爽的布料,为他仔细清理包扎。
所幸伤口虽长,却未伤及内里,血渐渐止住。
待他气息稍稳,卫鸢遥将二人外衫烘干些许,取出仅存的几张驱邪破煞符,仔细贴在洞口,回头深深望了昏迷的无垠雪一眼,这才决然转身,步入朦胧雨幕之中,去寻能退热的草药。
“外伤虽暂止,若我二人郁热不得清解,亦是一大难题,须得寻些清热退邪的草药才是。”
剑同昔日教诲,柴胡、金银花于栀子等皆有清热之效。她缓步细思,金银花多生于山野明媚处,此间阴雨不绝恐难寻得,倒是柴胡,或可在这山石通风处觅得踪迹。
前行时,卫鸢遥步履虚浮,靠一股意志强撑,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在一处岩石缝隙中觅得几株似与图谱所载相似的药草,也顾不得分辨是否十足准确,便小心采下。
回程时特意折下一节青竹,至溪边汲取清泉。回到洞中,她只觉浑身发冷,再看无垠雪,亦是面色潮红身躯微颤,忙将火烧得更旺些,将药草洗净,投入竹筒中熬煮。
药汤沸滚,气味苦涩。卫鸢遥待其稍凉,先舀起一勺闭目饮下,汤水入口苦涩难当,更有一种陌生的青草气,与她记忆中柴胡的微香略有不同。
“难道并非柴胡?”
她心中忐忑,觉体内并无异样方才稍安,“罢了,效果有无一试便知,左右毒不死!”
遂移至无垠雪身侧,小心将他扶起,试图将药汤喂入他口中,然他昏迷之中难以吞咽,药汁顺着唇角尽数流下。
“无垠雪…你喝啊……”她心下焦急,几番尝试未果,便把心一横,强行掰开嘴灌下一口,指尖轻叩他下颌穴道,总令他服下少许。
一番折腾,卫鸢遥已是精疲力尽,视线愈发朦胧,将那剩余的药汤置于一旁,望着无垠雪依旧昏迷的容颜,此时此刻,当真惨白如雪,心中一片酸楚茫然。
她已尽力撑到此刻,若天命如此也无可奈何。出去之后,定要好好研习药草,再不似今日这般束手无策。
强撑那口气骤然松懈,她再无力支撑,身子一软伏于他身侧,握着他仍带着烫意的手沉入昏睡。
再度醒来,她嗅到一阵悠悠香气。
费力掀开眼帘后,跃动火色率先入眼,明亮,温暖,随后,她瞧见火堆旁端坐的熟悉身影。
无垠雪已整好衣衫,袍服上虽仍染着暗红血痕,面色尚显苍白,但那双含笑眼眸已恢复清明,正用削好的树枝翻烤架上小鱼。
“你醒了?”卫鸢遥话音略哑,挣扎着要起身。
一双手及时扶住她肩头,“慢些。”他侧身望来,笑意温润,“劳阿遥这般悉心照料,我若再不醒来,岂非太过不知趣?”
他扶她靠坐在干燥石壁旁,又将烤得焦香的小鱼递到她手中,卫鸢遥注意到洞内暖意融融,火堆添得极旺,“你醒来几时了?”
“约莫两刻钟有余,见你睡得沉,未敢惊扰。”无垠雪往火中添了新柴,火光映得侧颜格外清俊,“还要多谢阿遥为我寻来良药。”言罢轻笑,指向一旁煨着的竹筒。
卫鸢遥顺着他所指望去,“我记得柴胡最是清热,虽辨得未必十成准。”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
无垠雪笑意更深,连连摇头:“好阿遥,此地阴湿,原非柴胡生长之地,你寻来之物并非柴胡,却仍有退热之效。”
被他这般打趣,为掩窘态,她故作从容往火堆旁挪去,口中轻哼:“莫要取笑于我,若非见你昏迷不醒,我才难得理会…”
话音未落,不慎压住裙幅,她身子一歪直直向前跌去。
恰落入一个温暖怀抱。他下意识张臂接她个满怀,似是牵动侧腰伤口,低声闷哼,却仍稳稳将她环住。
“可是压着你腰伤了?”卫鸢遥慌忙撑手欲起,掌心却不偏不倚按开无垠雪半敞衣襟,触得一片温润肌肤。
二人俱是一怔。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她面颊生霞,耳侧传来他的低声关切,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