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中秋刚过,蒸炉似的天气就杀了个回马枪,将整个盛安城笼罩在热浪中。
皇城的琉璃瓦被照耀得金光闪闪,宫人们半眯着眼躲避强光,端着冰盆,送去长公主所在的殿宇。
错眼间,他们又扫见站在殿外庑廊下的高大身影。
大热的天,魏大将军已经站外头半个时辰了,还穿着厚重的盔甲,实在是好毅力。
宫人们对他多少是有一丝同情的。
可惜宫闱内最忌讳烂好心和多管闲事,这位将军和长公主又是不好说的关系,他们都装聋作瞎,在内官的指挥下有序进殿,添补冰盆。
“劳卫夫人记挂,自小她就没少为我操心,你回去只管说我一切都好。”
大殿内,少女柔软的嗓音缓缓响起,似涌入热浪里的一抹清泉,能抚平秋日升腾的燥意。
宫人们依旧低着头,只顾忙碌手里的活,大气都不敢出。
且不说这是大昭国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赵湄,自宫变之后,也再无人敢把这位主子还当身弱、无害的女子。
半跪在赵湄软榻前的年轻公子回了一声是,从宫人手里接过号脉用的软枕,放入身侧的药箱。
“殿下脉象有力,女官却告知,殿下这几日都手足发凉,可见是阴虚火旺之脉。
多半是前些日子历险,惊怒交加所致,殿下还是静养几日为妥。”
年轻公子关上药箱,抬起头。
少女正用一双杏眸盯着他瞧。
自小被娇养大的女子,亲历刀光血影,甚至是亲手斩杀了自己的驸马。但她双眼依旧澄净明亮,对着这世间的丑恶似乎都报于原谅二字,还是一直以来那种温婉和善。
年轻公子却瞳孔微微一缩。
因为她的过于平和而叫人心里发毛。
经历过生死的人,如何会和善?!
他很快就垂下双眼,躲开她打量的目光。
目光是躲开了,父亲不厌其烦的嘱咐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陛下未及冠,与长公主姐弟情深,事事以长公主为遵。驸马谋逆一事,叫本就不喜世家的陛下更是猜忌,我们家因你大哥也牵连其中,想要化解,恐怕……还是得先入了长公主的眼。’
得先入了长公主的眼。
年轻公子心烦意乱起来,药箱一侧的搭扣怎么都摁不上。
他索性不费力气了,直接背到身侧,用一手摁住,起身向面前的少女施礼道:“臣下告退。”
赵湄早收回了目光,胳膊一歪,懒洋洋靠进迎枕:“替我谢谢卫夫人,为了我这不争气的身子,叫校尉的沐休日都泡汤了。”
她说着唇角往上一翘,语气轻快和熟稔:“你已经从太医院出来,还干着太医院操心的事,我可没法给你开两份俸禄。
下回卫夫人再打发你跑腿,你嘴上答应着,出门了就和同僚喝茶听曲儿去,问就是来过我这里了。”
女子柔软的嗓音非但没让年轻公子感到舒适,心里反倒升腾起一股不可压抑的情绪。
——被揭穿他们卫家意图的羞恼!
他脸色隐隐发青,连反驳都不敢说出口,咬紧牙关揖一礼,转身快步离开。
赵湄饶有趣味的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
嗯……说落荒而逃有点勉强,应该是愤然离去,总之是有趣的。
能把京城出了名脾气好的卫二公子气着,怎么不算一种本事?
她扑哧笑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半卧姿势。
上榻前,她的绣鞋早被甩到一边,这一动,左脚的罗袜蹭松了。
闷热的天,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裹在脚上也只觉得难受。
赵湄转动眼眸,扫一眼裙摆下的罗袜,下刻双脚交叠一蹬。
碍事的罗袜一只被蹬飞在榻下,一只岌岌可危的半挂在榻沿。
边上的女官瞧见,无奈的拾起来:“殿下再是怕热,也不可脱了袜,刚补上冰,都说寒从脚下来……”
“——臣魏戎川,有要务求见长公主殿下。”
女官的话刚说一半,就被洪亮的求见声打断。
殿内布置冰盆的宫人正有序往外走,走在最前头的,更是被这冷不丁一声吓得哆嗦,险些摔了手里的铜盆。
而作俑者还气定神闲,披着一身铠甲,站得笔直,跟铁铸似的就立那!
卫二公子路过,也被魏戎川的大嗓门震得耳膜作疼。
他想起魏戎川和赵湄曾经种种,再想到今日自己为何而来,脸色更难看了,脚下的步子恨不得飞起来。
“殿下,魏大将军在外头站很久了……”女官看看门外,刺眼的光线让她立马瞥开眼,“再不让进来,明日的盛都就又是流言蜚语。”
“薄情公主与旧情郎的新仇旧恨,两人越发水火不容?”赵湄不在意的摆摆手,“那不是流言蜚语,是事实。”
女官有种一拳打在棉花的无力感。
如若两人真的水火不容,前些日子那一夜又算什么?!
女官只要回想起那被褥凌乱床榻,就心肝胆儿一块发颤。
生怕魏戎川真恼了,把那一夜的错误宣扬出去,彻底毁了她们殿下的名声!
“殿下……还是见一见吧。”女官思来想去,到底是进言劝谏。
两人除去误会和旧怨,魏戎川从边陲带回来的大军还守在城外。
就怕会再发生像驸马逼宫那样的祸事!
赵湄这会忽然来了困意。
今日有早朝,天不亮就起了,然后就听着那些各有私心的大臣吵吵嚷嚷。
男人吵起架来,就像有无数只鸭子在耳边嘎嘎大叫,激动的时候唾沫横飞,还要撸袖子干架。
闹腾得她下朝回来连早膳都没胃口,随后又见了几个世家公子,虚与委蛇的应付着,怎么能不累。
赵湄在念叨下打了个哈欠,急得稳重的女官要跺脚。
“请魏将军进来吧,估摸着是早朝没吵够,寻我麻烦来了。”
在女官又要劝谏之时,她双眼含着困顿的泪花,终于答应了求见。
不多时,赵湄跟前就站着浑身冒着暑意的魏戎川。
他在进殿的时候摘了盔帽,黑色的抹额横在额间,压得他眉眼更显锐利。
包裹着铠甲的将军,表情是绷着的,浑身上下硬邦邦,怎么看怎么不好惹。
赵湄撩着眼皮瞅了他几眼,下刻抿嘴啧一声。
不满的意味赤|裸裸。
魏戎川等了近一个时辰,看着那些世家公子个个花蝴蝶一样往殿里跑,耐心没有告罄,却是被这嫌弃的一声气笑了。
“殿下不耐烦见臣,臣心里明白。如若不是今日早朝,殿下过于意气用事,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臣,就下令把臣的副将关进大牢,臣也不会来给你添堵。”
一番话听似要商量,却也夹着火药味。
半倚着软枕的赵湄蹭一下就坐直了,眼睛微微一眯,扯着嘴角假笑回道:“魏将军是找后账来了,那我是不是也该找你后账?!”
刚才还懒洋洋跟只猫儿似的女郎,一眨眼就露出锋利爪牙,刺得魏戎川面色一滞。
实在是赵湄要找的后账,他理亏在先,且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算清的。
他无昭令带着兵马回盛都,各世家对他褒贬不一。因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