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片场花絮
晨光，像一位怯生生的访客，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
木梳桐几乎是一夜未眠。
她就维持着从身后环抱芮云轻的姿势，手臂早已麻木，却不敢动弹分毫。
她能清晰地看到芮云轻眼睑下那抹浓重的青影。
而比这更刺眼的，是芮云轻露在被子外的那截手腕。上面清晰地印着几道深红色的指痕，是她昨夜失控时用力禁锢而留下的罪证。
怀里的身体动了一下。
木梳桐立刻屏住呼吸。
芮云轻醒了。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但木梳桐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以及那微不可察试图脱离她怀抱的意图。
木梳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片刻，又在下一秒如同被烫到般迅速松开。
芮云轻得以起身，背对着她坐在床沿。
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那背影透着一种被抽空所有的倦怠。
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道红痕在晨光下愈发醒目，引得她几不可察地轻轻蹙眉。
这个小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木梳桐的心脏。
她猛地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几乎带倒椅子，径直冲进了厨房。
芮云轻被这动静惊动，回头望去。
只见木梳桐从冰箱冷冻室里取出一个冰袋，又找来一条最柔软的白毛巾，手忙脚乱地将其包裹好。
她走回来，停在芮云轻面前，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地面，像个做错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她将包好的冰袋递过去，手臂僵硬地悬在半空。
“敷一下。”
三个字，说得干涩无比。
“……手腕。”
……
沉默了好一会。
芮云轻看着她递过来的、冒着丝丝寒气的冰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一圈刺目的红，沉默了几秒。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伸手接过，将冰袋轻轻按在了那圈痕迹上。
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让她轻轻吸了口气。
随后来的，便是一股爽感。
木梳桐的肩膀随之狠狠一抖，仿佛那寒意也穿透了她的骨骼。
“……今天要补拍宣传花絮。”芮云轻垂下眼，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声音依旧沙哑，“李导安排了一些，网络上的互动挑战，比如抖音热梗什么的。”
她试图用工作建立起正常的沟通桥梁，也将剧情自然地引向了即将到来的花絮拍摄。
木梳桐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抿了抿唇，只回了一个字：
“好。”
没有质问，没有纠缠，甚至没有再多一句的关心。
这种过分的顺从和平静，与昨夜的疯狂判若两人。
芮云轻握着手腕上的冰袋，冰水逐渐融化，濡湿了毛巾，那凉意仿佛正一点点渗进她的心里。
……
她看着木梳桐低垂的，带着明显悔愧和疏离的侧脸，昨夜那个疯狂偏执的人仿佛只是幻觉。
“嗯。”
她最终也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那个“好”字。
片场。
阳光刚好，将玫瑰公馆古老的外墙照得暖熙熙的，驱散了不少冬日清晨的寒意。
工作人员忙碌地架设着反光板和摄像机，氛围比公寓里轻松了不止一点。
李导拿着他那标志性的大喇叭，脸上堆着笑，眼神在并肩走来，却隔着半米距离的木梳桐和芮云轻身上溜了一圈，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丝毫不显。
“来来来，两位老师，放轻松，今天咱们不搞那些苦大仇深的，就玩点有意思的！”
他热情地迎上来，把一张打印纸塞到她们手里，“看看，都是最近平台上火的，咱们挑几个拍，给剧预热预热，也炒炒咱们‘轻欢枕’CP的热度嘛，到时候剧一播，片场花絮一放，热搜一上，热度不来了吗？”
纸上罗列着《爱如火》变装、多巴胺穿搭挑战、“我在钓”眼神杀、“尊嘟假嘟”快问快答、“退退退”撒娇等词条。
……
木梳桐快速扫了一眼，没说话。
这都是啥？
虽然她平时也刷刷抖音小红书的，但是这……
今天这个氛围，她真的快不行了。
早知道昨晚就不发疯了。
她快怀疑自己昨晚是被夺舍了。
对，一定是。
最终，木梳桐只能无奈笑了笑。
芮云轻看着这些词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尤其是看到《爱如火》时，导演的严谨和某种程度上的“偶像包袱”让她有点无从下手。
“李导，这……”她试图商量。
“哎哟我的芮导诶，”
李导立刻打断，半开玩笑地说，“知道你艺术追求高，但咱们也得接地气不是？放心，就是玩玩，粉丝爱看这个！来来来，道具服装准备！”
可压根不给她插一句话的机会。
这不，难为人嘛。
助理解初抱着两套色彩极其鲜艳，饱和度极高的“多巴胺”风格服装过来。
笑嘻嘻地说：“木老师，芮导，你们快试试这个？保证上镜！”
其实是贱兮兮的。
芮云轻看着那件亮粉色拼接荧光绿的外套，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丑死快被，她的人设呢？
不要了吗？
木梳桐瞥见她那副像是看到了什么学术难题的严肃表情，嘴角差点没压住。
她轻咳一声，主动拿过那件相对“正常”一点的彩虹条纹毛衣：“我穿这个吧。”
轮到芮云轻，她拿着那件亮粉色外套，手指捏着衣领，犹豫了足足十秒，才像是赴死般缓缓套上。
鲜艳的颜色衬得她原本清冷的脸庞多了几分罕见的……呆萌？
周围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人忍不住偷笑。
解初插了一句:“你们别嫌弃啊，这可是我们花大价钱买的呢，嫌弃干什么，这都是资金，都是money。”
林夕雨跟着附和:“就是啊，你们可不能嫌弃资金。”坏笑了一番。
……
行。
李导看着监视器，摸着下巴：“芮导，表情管理呢，你的那股子严厉劲呢，笑一笑，咱们这是快乐的多巴胺，不是奔赴刑场。”
芮云轻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更加僵硬。
是诡异的笑容。
木梳桐已经换好毛衣，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诡异的样子，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姐姐，你这样……挺可爱的。”
芮云轻一愣，耳根微微泛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一眼倒是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情绪，没那么僵硬了。
“卡！好，这条过了！表情很自然！”李导适时喊道。
木梳桐被这一声给愣住，眼睛对上前面。
嗯？开拍了？
没人告诉她啊……
那么岂不是收音还有镜头那些都拍到了？
随后又是李导的声音:“卡，过，这个表情很好啊。”
木梳桐赶紧制止:“不，导演，重来啊，我刚才都没有准备好，把刚才的剪掉，可以吗？”
李导只扔下一句毫无情面的话:“不可以，我觉得很好的。”
……
木梳桐彻底没招了。
只能跟着继续。
接下来是《爱如火》的变装卡点。
需要她们从背对镜头，随着音乐转身，做出一个又A又飒的结束动作。
音乐响起：
“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你在笑疯狂的人是我……”
木梳桐转身，眼神瞬间切换，带着她演戏时的专注和一丝天然的侵略性，指尖虚虚从下颌滑过，动作干净利落。
轮到芮云轻，她转身的动作依旧带着导演的沉稳，但好在颜值和气质撑住了场面，只是那试图表现“火热”的眼神，怎么看都带着点学术研究的认真。
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人机感很重。
难道学习天才失去的是活人感吗？木梳桐这样想。
看了天赋异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木梳桐实在忍不住，和她轻声说了一句:“姐姐，你是人机吗，还不如死死的盯着你的剧本，然后一直演戏呢。”
“卡！芮导！眼神戏啊！”李导拿着喇叭，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
“咱们这是《爱如火》，不是《冷静水》啊，要燃！要辣！姿势要帅，要活人感啊，想象一下你导戏骂……哦不，指导演员时的那个气场。”甚至语气里待着一股台湾腔。
周围一片闷笑声。
连编剧林夕雨都抱着剧本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芮云轻被说得有些窘迫，下意识看了一眼木梳桐。
木梳桐接收到她的目光，走上前一步，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
“姐姐，就像你昨天……生气时看我的样子。”
芮云轻瞳孔微震，瞪向她。
木梳桐却已经退开，眼神无辜。
音乐再次响起。
这次芮云轻转身，想到昨夜种种，想到眼前这个让她又气又无奈的人。
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嗔怒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愫，竟意外地贴合了音乐要求的“如火”氛围。
“卡！完美！就是这个感觉！”李导兴奋地挥手，“保持住啊芮导！”
中场休息时，解初抱着归归和安安过来探班。
两只小家伙穿着特意定制的迷你版“多巴胺”小毛衣，立刻成了全场焦点，摇着尾巴在人群里穿梭，萌翻了一众人。
“来来来，抱着狗狗咱们拍个‘我在钓’系列！”李导灵感迸发。
木梳桐抱起归归，芮云轻有些笨拙地搂住安安
按照要求，她们需要抱着小狗，对着镜头做出那种“漫不经心又暗含撩拨”的眼神。
木梳桐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归归的额头，再抬眼时，眼神温柔又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在说“看，我的狗多可爱”。
轮到芮云轻，她抱着软乎乎的安安，姿势还有点僵硬。
安安似乎觉得不舒服，扭了扭身子，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的脸颊。
芮云轻被弄得有点痒，下意识侧头躲了一下，再转回来时，眼角眉梢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笑意，那份清冷瞬间被冲淡，只剩下毫无防备的温柔。
“卡！绝了！”
李导激动道，“芮导你这个无意间的笑太好了！木老师你也来学学，要那种不经意的感觉！”
木梳桐看着芮云轻抱着小狗那柔和下来的侧脸，眼神微微闪动。
她忽然抱着归归走近，凑到芮云轻面前，学着刚才安安尾巴扫过的样子，用自己的发梢轻轻蹭了蹭芮云轻的耳廓。
芮云轻浑身一僵，猛地转头，对上木梳桐近在咫尺，带着明显戏谑和试探的眼睛。
“是这样吗？李导？”
木梳桐歪头，对着镜头方向问道，语气天真又无辜，像是真的一样。
周围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和起哄声。
林夕雨一边笑一边摇头：“完了完了，木木这孩子学坏了。”
芮云轻脸颊绯红，抱着安安连连后退两步，羞恼地瞪着木梳桐，却见她眼神亮晶晶的。
里面只有恶作剧得逞的狡黠，没有了昨夜的疯狂和偏执。那份沉重的压力，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好似被这分打闹淡了许多。
她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最后一个是“尊嘟假嘟”快问快答。
李导亲自提问：“木老师最喜欢芮导导演的哪部作品？”
木梳桐毫不犹豫：“《遗迹》。”
然后看向芮云轻，眼睛眨巴眨巴：“尊嘟假嘟？姐姐也觉得那是我们的开始？”
芮云轻耳根又红了，含糊道：“……下一个问题。”
李导：“芮导私下里会看木老师的采访吗？”
芮云轻：“……会关注一下舆论。”眼神飘忽。
木梳桐立刻凑近，盯着她：“尊嘟假嘟？姐姐你其实很关心我？”
芮云轻：“工作需求。”
问题越来越刁钻，气氛也越来越热络。
木梳桐步步紧逼，各种“尊嘟假嘟”抛向芮云轻，芮云轻从最初的回避，到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偶尔会瞪她一眼，或者含糊地“嗯”一声，引得现场笑声不断。
真是个冷漠的人，无聊。
当李导问出：“两位老师觉得对方是理想型吗？
木梳桐立刻大声：“尊嘟！”
然后充满期待地看着芮云轻。
全场目光都聚焦在芮云轻身上。
芮云轻的脸红得像要滴血，在木梳桐灼灼的目光和周围人的起哄声中，她极其快速、几乎含在喉咙里地嘟囔了一句: “……假嘟。”
声音虽小，但离得近的木梳桐和收音麦克风都捕捉到了。
木梳桐非但没失望，反而眼睛更亮了，因为她看到芮云轻说完后，连脖子都红了，根本不敢看她。
这一串的反应，比任何肯定的答案都让她开心。
花絮拍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欢快氛围中结束。
李导看着素材，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爆款预定”。
随后，她们并肩回到了房车上。
但没过多久，就收到了来自解初发来的消息。
“木老师，导演说还有来几条，集体的。”
还来？
倒是挺期待的。
她侧身转过去对着芮云轻说，刚好对上她的目光，眼神闪躲了一下:“那个，解初说，导演让我们再去去拍一些花絮，说是要拍集体的，有助于增加气氛什么的。”
木梳桐含糊着说:“说是为了全员上桌嘛，然后，我们。”木梳桐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好掩饰自己的慌张。
又对上芮云轻的眼睛了……
“嗯，那个，姐姐要是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算了。”
芮云轻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说再多，只是说了两个字:“随便。”
木芮云轻那句“随便”，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木梳桐心里漾开一圈微澜。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那片刻近乎“局促”的对话甩在身后。
最终，还是回到了片场。
回到片场专门划出的花絮拍摄区，气氛已经相当热络。
其他几位主要演员也到了，正围着李导手里的梗清单嘻嘻哈哈。
“哎哟，我们冉浔和冉浮来了！”饰演玫瑰公馆老管家的老戏骨杨宏福笑着打趣，他今天没戏份，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杨老师您就别取笑我们了。”
芮云轻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虽然浅，却比早上自然了许多。
饰演剧中关键反派“赵先生”的演员周觅席凑过来，指着清单上的《爱如火》：
“李导，这个歌好啊！要不要我也来个反差版？保证惊掉观众下巴！”
“去去去，你个反派专业户别来捣乱，吓着观众你负责啊？”李导笑着把他推开，引来一片笑声。
林夕雨也坐在监视器旁边，手里捧着保温杯，笑眯眯地看着：“我觉得小周可以，来个□□大佬版《爱如火》，肯定出圈。”
“看看，还是林编有眼光！”周觅席立刻来了精神。
木梳桐看着这吵吵嚷嚷的场面，心情也莫名松快了些。
她注意到芮云轻虽然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过于活泼的氛围，但紧绷的肩线明显放松了。
“好了好了，静一静！”
李导拍着手，“咱们抓紧时间，下一个环节，集体‘多巴胺穿搭’变装秀！道具组，上家伙！”
话音刚落，几个工作人员推着一个移动衣架过来，上面挂满了各种颜色鲜艳，款式夸张的服饰，彩虹色、荧光色、撞色拼接……应有尽有，简直像个调色盘成了精。
“哇！”
演冉浮大学同学的新人女演员刘欣笑眼睛都亮了，“这个好玩！”
“来来来，大家都挑一件，咱们拍个集体出场，要的就是一个视觉冲击！”李导指挥着。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又欢乐。
刘欣笑抢了一件柠檬黄的蓬蓬裙，周觅席一边说着“有损我形象”一边手速极快地捞走了一件印满夸张卡通头像的亮蓝色卫衣。
杨宏福乐呵呵地选了一顶彩虹色的毛线帽。
木梳桐眼疾手快，拿起一件相对“低调”的宝石蓝撞明黄色条纹的宽松毛衣。
她刚拿到手，就看到芮云轻对着那堆衣服，眼神里再次流露出熟悉的，仿佛在解世界级难题的茫然。
木梳桐抿嘴偷笑，走过去，从衣架角落里抽出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上面用彩色毛线绣着些小巧可爱的卡通水果图案，在这堆衣服里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