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32、
说完,她招手让我过去。
或许是因为不良于行,她总是坐着,脖颈犹如天鹅般雪白优雅,脊背挺直,仪态端方,宛如高贵的女神,让人叩服在她脚下。
我依言过去,跪坐在她面前,她撩开我的头发,用梳子梳理着。
她的身侧有月光般清冷的香气,素白修长的指尖在我的发间穿梭。
我觉得我大概是辉夜的装扮玩偶。
在无数个白天与黑夜,她总是坐在轮椅上,冷冷地望着窗外,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样的日子太无聊,难得家里来了个新人。她就提起了点性子,将我当作木偶打扮。
换上精致漂亮的和服,涂抹上面脂与口红,最后是繁复的发型。
每到这一步,辉夜总是会埋怨。
“你睡觉时很不安分。”她很不高兴。
“我没有乱动……”我小声咕哝。
“你的头发每天都这样翘起来。”辉夜责备道,抓着我的头发,“很难梳。”
她每次都要在发型上花费大量时间,或者说,她的时间太多了,只能依靠这些事来消磨。
明明这样的美丽,为什么却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身上散发出将暮的腐朽气息,将自己困在这小小的宅子里?
梳理完以后,她就按着我的肩膀,左右打量着,发出不满的抱怨。
“明明是挺可爱的孩子,怎么感觉总是差了点什么……”
我乖乖任她摆布。
她想了想,没好气道:“真是便宜你了!”
她抬起手腕,从自己的发髻上,拔下一枚红椿花发簪,柔柔插在我梳理好的头发里,几番调整位置和角度。
挑剔的装扮家这才勉强满意,懒洋洋地对我说:“转过来,让我看看。”
大约是她无法站立,只能坐着的缘故,她很讨厌别人站在她面前,让她仰视。
最初几次我这样做以后,惹了辉夜好大不高兴。她将我推出去,让我滚,一连几天都闭着门不肯见我。
于是这次,我维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转了半圈。
辉夜用尖尖的指甲挑着我的下颌,居高临下,左右打量。
她的虹膜是雪一样的白色。
又冰冷,又温柔。
我侧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她的掌心。缓缓闭上眼睛,暖流如同子宫里的羊水,冲刷着我疲倦的灵魂……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在老家的母亲了。
但辉夜让我想起了她。
我的母亲并没有辉夜这般美丽高雅,但也不会对我冷嘲热讽、漠不关心。可以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她们身上的气质,还有对待我时,给我的感受,就如同母亲一般。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母性。
当然,这话我是不敢告诉辉夜的。
辉夜的手掌很冰凉,宛如月华凝成,我却感到了温暖,不由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辉夜……好温柔啊……”
“?!”
辉夜猛地收回手:“胡言乱语!是要我把因陀罗叫来,好好教育你怎么对我说话吗?!”
我一听见那个名字,就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
喉间泛起腥甜的、陌生的血腥气。
眼球模糊而刺痛,不受控制地流泪。
“不,”我小声祈求,“别。不要……是我错了,我只想和辉夜待在一起。”
“……哈啊?这么怕?”
她硬邦邦地问。
“那小子已经把你吃掉了?我怎么没有吃到他送来的红豆饭?”
“吃掉?”我说。
虽然很疼,但因陀罗到底没真的吞下我的眼睛。
“……”
她神色不定地瞪了我一会儿,忽然把脸别过去,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我疑惑不已。
在她为我梳理发型时,我注意到桌上的相册。
方才,辉夜就是从这里,抽出了因陀罗的照片。
我擦了擦眼泪,胆战心惊地伸手去拿,辉夜表情没有波动。
我知道是默许的意思,忍不住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把相册拿过来,打开翻看。
我本以为这里是辉夜或因陀罗过去的照片,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整本相册都是风景照。
不仅局限在日本国内,而是全球各地的风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有。
相片中没有人物,大多是或婉约秀丽或奇骏艰险的山水风景、珍禽异兽,时而出现古朴的建筑物或摩登的高楼大厦。
拍摄者想必同时还是个精力充沛的探险家,有一颗勇于开拓的旺盛的好奇心,无论是人迹罕至的热带雨林,抑或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都曾留下过此人的足迹。
在照片背后的角落里,仔细写着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可以想见,当年拍摄者一定十分珍惜爱护这些照片,将之视如珍宝。
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的拍摄时间停在了大约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此后再也没有新的照片加入。
这些照片就这样随意放置在相册里,大部分都氧化泛黄,还有很多因受潮,画面已变得模糊不堪,难以辨认。
我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最后一张照片,或许在别人看来,那只是普通的荻花丛与河岸,但我认得那个地方。
我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那是南贺川。
二十年前的南贺川。
河水倒映着一轮明月,画面的一角出现拍摄者几缕月光般银白的长发。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地板上,辉夜长长的、拖至地面的雪白长发。
顺着长长的头发,我看见她坐着的轮椅。
轮椅很新,轮子上几乎纤尘不染。可以想见,是从来没有出过这屋子一步的。
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令她失去了跋山涉水,走遍整个世界的健康有力双腿。同时也眼睁睁看着梦想被毁灭。
那一定是人生中最黑暗绝望的一段时光。
别说是广阔世界,她连屋子都不愿出去了。凡事都命令绝为她去做。
难怪她整日望着窗外不变的景色,神色厌倦。
不知从何时开始,气氛沉默起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讷讷地将所有相片小心地装回去。
辉夜忽然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我怔了下,小心地看了下她的表情,紧张地、顺势枕在她的膝盖上,乖巧地做她的玩偶。
尖尖的指甲划过我的嘴唇,粘上些许鲜红口脂。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傲慢很让人不舒服。”
她的动作一停,抬起眼睫。
“连给我碰下都不舍得,因陀罗?”
我顺着辉夜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因陀罗。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目光沉沉。
“我回来了。”他看着我说。
寒意在瞬间爬满全身。“别靠近我!!”我尖叫着滚到了地上,险些将辉夜掀翻在地。
她怒不可遏地瞪着我。
我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躲到辉夜的轮椅后面,抓着她垂落在地的繁复和服的一角瑟瑟发抖。
辉夜厌恶地拽了下,冰冷训斥:“松手!”
我目露哀求。
冷汗已经浸透了贴身衣物。
辉夜冷冷地瞪着我,毫不留情的嗤笑声响起:“因陀罗,你比宇智波家的那几个做得还烂啊。”
我听见因陀罗走过来的足音。
每落下一步,我就哆嗦一下。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尖锐的抽痛。
“她一直都很热情,”他波澜不惊地说,语调没有起伏,“只要见到我就十分喜悦,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我就不会再这么长时间离开你了。”
最后半句话,他是对我说的。
他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我大口喘气,满头是汗,紧张地看着他。
“你要对我说什么?”他静静地问。
……欢迎回来,因陀罗?
我哆哆嗦嗦往后爬,慌不择路站起来想跑。
他踩住我的衣摆。
我摔倒在地上,听见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脚踝。
那里早就有一圈淤青。
我的眼前闪过混乱的,潮湿而闷热的仓库,狭窄又黑暗的衣柜。
被束缚的手腕。
甘甜猩腻的血液。
舌苔滑过脆弱的眼球。
疼痛。喘息。挣扎。撕咬。
捕猎与被食用。
我尖叫出声:“辉夜!!!”
他握紧我,攥着脚踝我往后拖,我死死抠着地板,指甲翻卷着出血。
“辉夜!!辉夜!!!”
白发的美丽女人,冷淡地注视着这场闹剧,事不关己地安静坐着。
“……妈妈!!”我哭着尖叫。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我听见轮椅缓缓滚动的声音。
辉夜拦在因陀罗面前。
“小东西,尽会给我惹麻烦。”她皮笑肉不笑,用力扯了扯我的脸颊肉。
有点疼。
我缩了缩,讨好地对她笑了下。
因陀罗看着她。
辉夜说:“我要这孩子推我去庭院里散步。”
“你跟我要人?”
“是通知。”
因陀罗扯了下嘴角,很是不屑。
辉夜道:“看得出来,这段时间,宇智波家的那几个年轻人,没少让你吃苦头。”
他脸色变了下。
“不劳你操心。”因陀罗冷冷道。
“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牢靠。”辉夜懒洋洋道。用尖尖的指甲,挑起我的一缕发丝,“注意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因陀罗。我们的合作还没结束……还是说,你想让我们提前分道扬镳?”
锋利的威胁。
难言的沉默在弥漫。
无声的对峙与拉扯。
因陀罗忽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