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镜中花（89） 温弗拉。
温弗拉。
没人预料到会出事，姬岚从接到紧急通讯，再到赶回来的路上，都不敢相信。
“你堵着门干什么，快让我进去！”
她脸上满是焦躁，伸手就要推开“门神”。
“你得先冷静下来。”路亚脚步丝毫不让，神情严肃，“这么多年过去，你和米芮都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姬岚当然知道，在对方请求自己一同阻击约瑟夫之前，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联系过了。
但现在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到底是什么情况！快让我进去！”
“无影。”路亚垮下肩膀，退开半步，“开门吧。”
原本被层层锁着的大门，现在却如入无人之境，轻轻一推，便朝里打开。
淡淡的血腥味钻进了鼻尖。
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姬岚还是心中一沉，才缓缓抬脚，踏了进去。
里面的灯光很昏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踩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别往前走了。”无影出声提醒，一旁的普蓝脸色由白转青，看上去几欲作呕。
姬岚喉头微动，又向前迈了一步。
她看见了……
米芮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蔓延的血液粘稠发黑，随着走动发出“噗叽”的胶黏声。
他的身体没有腐烂，只是变得干瘪，除此之外，实验室也破败不堪。
几个养殖舱都灌满了血色，时不时还能看见贴到玻璃上，泡到肿胀苍白的肉\体。
只有角落里的那个是空的。
路亚适时开口：“米芮擅自重启了实验，也许触发了001的警报系统，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被直接射杀，在那之后，那个机械人也不知所踪。”
因为发现001违背指令，自行离开实验室，路亚立刻带人查看情况，却没想到，进门就看见了米芮的尸体。
他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从尸体的状态看，米芮已经死去多时了。
姬岚剧烈地喘着气。
哪怕曾经的同伴都渐行渐远，她也见不得米芮以如此可笑的方式丧命。
“找到那个机械人。”她压抑着胸中怒火，嗓音变得沙哑，“我需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把那家伙挫骨扬灰！
路亚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难度，光是001的战斗力，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在不宜爆发矛盾，只能先应承下来。
“我知道了。”她朝无影示意，“你们去做吧。”
“……是。”
……
“咳咳！”
“大人，您还好吗？”
屋内到处都是先进的精密仪器，而躺在床上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他挥挥手，挡开凑到面前的守卫：“赵栎呢，怎么还没到？”
“说是刚刚降落，应该马上就来了。”
老人捂住嘴：“咳咳！去催一催，让他们赶紧把人送来，我时间不多了。”
“大人！别说这种话！”
“呵呵，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睁着浑浊的眼，满怀期待注视着厚重的大门，“活到现在，我就是为了这一天。”
没人理解他的意思，但也没人敢追问，只能小心翼翼端上补剂，注入冰冷的针管。
最后一天了。
老人微微阖上双眼，呼吸也变得平缓，见状，周围人立刻轻手轻脚。
“大人，赵部……”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应该是被人阻止了，可老人却已经睁开了眼。
“回来了？让他们进来吧。”他深深呼吸，“你们几个，都先出去。”
守卫们极不赞同：“出去？可是您身边必须……”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还是显露出曾经叱咤风云的姿态。
众人期期艾艾，但也别无他法，只能打开大门，将赵栎等人迎了进来。
他们满目忧虑，身影却只能消失在门缝之后。
赵栎眉头微蹙，几秒后重新迈步向前，虽然早有预料，但元首的虚弱还是让她心下一沉。
多年前的最后一面，老人尚且精神矍铄，但现在眼中已经透出沉重的暮气。
但这不是她能多嘴的事。
“快，快到我跟前来！”元首挣扎着起身，目光灼灼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被抬进来，尚未苏醒的简初。
“把人抬过去。”
傅燃的目光紧紧追随，身体绷紧，随时都能应付意外情况。
“果然……”
老人挤出一声叹息，重新仰靠回去，脸上是微妙的满足：“这孩子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这不妥！”赵栎皱起眉头，“大人，您可能不清楚情况，她的危险系数很高，哪怕现在还处于昏迷，我们也不能让她和您独处一室。”
傅燃没说话，相比之下，他倒是更担心元首对简初做些什么。
老人笑笑：“我这把老骨头，死便死了，多活几天也不堪大用。”
“有这时间，你们不如做点正事，咳咳咳！”他捂住嘴，剧烈咳嗽几声，“康怀明狂得很，就算被暂时收押，也有恃无恐，这工作我交给了特战中心，你们去帮帮忙。”
“不要让军部插手，知道了没？”
赵栎微微张大嘴：“这……”
她没想到，元首刚刚醒来，竟然就将局势把握得如此精准，甚至雷厉风行，直接动了手。
傅燃握紧拳头，心下也是一惊。
虽然他已经和伊森达成协议，打算利用两家的优势布局，但……用脚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快成功。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行了，别在这磨磨蹭蹭。”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出去，我还有事。”
“可……”傅燃忍不住开口，余光却瞥见简初微微弹动的手指。
他来不及回神，立刻被赵栎拉住胳膊，堵住了剩下的话。
“我们在外面听候差遣。”
老人颔首，注视着大门重新合拢，才转过眼神，看向了被束缚在担架上的年轻人。
他动作迟缓地撑着床边，脚却稳稳踩在地面，甚至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掌心冒出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不过“咔咔”两下，价值不菲的束缚造具就被割开，凌乱散落一地。
“醒了就起来，别跟我装蒜。”老人的语气一反常态，听上去还有种莫名的熟稔。
空气安静片刻，简初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面前的老人慈眉善目，但表情却带着明显的违和感。
就仿佛身体里装着另一个灵魂。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初次见面……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简初微微一愣。
对方断句和咬字的习惯，都好像……
“不、不对，你不是她。”
“嗯？我们的差别有这么大吗？”对方摸了摸下巴，“不过我也很久没见过她了，忘记了也算正常吧。”
“你们见过了？”简初感到讶异。
“当然，如果不是她把锚点交给我，我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老人挑眉，表情看着很是诡异。
“怎么了，我如果没记错，你应该刚刚把自己的锚点送出去，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
声音中的苍老逐渐消退，最终汇聚成一道成熟的女声。
老人缓缓阖上眼，身旁的空气迅速扭曲，眨眼形成一个模糊的虚影。
周围的景象淡去，只剩一片纯白。
“你送来的那枚锚点，让整个循环能够顺畅流动，这之后的每一个我们，都拥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对方和自己拥有着相似的面孔，但明显要更加年长，气质也更加含蓄。
她们的道路不尽相同。
简初嘴唇抖了抖：“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都说是循环了。”女人笑了笑，“我当然要守好最后一步。”
“带你回来，给一切划上真正的句号。”
简初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会回到坠海的时刻，她本以为是一场巧合，却未曾想到，她亲手送出去的东西，会以这样的形式回到自己身边。
“我可以认为，你们都成功了？”
对方沉默了一瞬：“算是吧……说起来，我一直对你挺好奇的，那位收集了很多感谢的话，希望我能捎给你，但我想了想，我们之间大概不需要说那些了。”
从她的语气，简初捕捉到了淡淡的沉郁，但对方显然不想再谈论那些事。
想来也是，就算拿到了参考答案，有时也未必能完全复刻，每个人有自己的路，也许路上经历了更多的伤痛，但至少……大家都活下来了。
否则，锚点也不会一层层传递下去，回到自己手中。
哪怕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枚。
“你把锚点给我用了。”简初几乎在用气音说话，“那你要怎么回去？”
对方似乎预料到这个问题：“我当然有我的办法，虽然都是‘简初’，但本质上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当然也会拥有一些不同的能力。”
“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不少事情呢，要不要猜猜？”
简初抿抿唇：“我以为到了这个岁数，我会更稳重一点。”
“才三十多嘛，正是幼稚的时候。”对方耸耸肩，“你真是没有一点童心。”
“我也二十八岁了。”简初强调。
“嗯？哦，你说以前啊！躯体都送出去了，就不要总想着。”对方眼角弯弯，“在我眼里，你现在就是个小豆丁。”
简初不愿呛声，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恐怕呛不过对面。
十几年的饭还是没白吃。
“杜怀安见到的是你？”
闻言，对方微微一愣，随即鼓起掌来：“不愧是我，一猜就中。”
简初想翻白眼：“你刚刚还说我们本质不同。”
“哎呀，没差多少啦。”对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这人咋这么较真，一点都不可爱。”
简初也是没了脾气：“从那个时候开始算，你应该至少十年前就过来了？”
“没错，但我不能直接联系你，如果被祂发现，一切都会化为泡影。”女人正色，“于是我找到了联邦元首，并和他达成协议，借他的手尽可能为你铺路。”
“当然，是按照你的新剧本。”
“他时日无多，知道了未来要面对的绝境，却又怎么都放心不下，我们一拍即合，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便将这具身体冻结。”
简初忍不住打断：“所以，这十年你几乎都没有意识？”
女人理所当然点头：“我不属于这里，就算没有祂，也会遭受世界意识的排挤，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当你触发那枚锚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我就会被唤醒。”
简初沉默片刻：“我回不回来，这重要吗，反正祂已经失败了。”
“当然重要！”对面的人瞪大了眼，“我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类型，既然帮了忙，当然要邀功啊！”
见简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才“噗嗤”笑了：“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必须确认闭环已经形成，才能彻底放心。”
“对于我们来说，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生，如果在关键的你身上出了问题，那我就是大罪人了。”
这枚锚点放置的位置很精妙，既能在恰当的时刻将自己唤醒，还能发挥它本身的价值。
就算嘴上不说，她也知道，简初是想回来的。
就算现实中的同伴再也无法相见，但这里还有重要的朋友，比起在虚无中耗尽漫长的岁月，有限的生命也许会更加璀璨。
“……谢谢你。”简初扯扯嘴角。
“不用急着谢我。”女人却有些尴尬地挠挠脸，“我还有点事，要拜托你呢。”
……
赵栎在门外踱步。
她放心不下，时刻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们用上了所有顶尖的束缚造具，能够保证简初无法自行挣脱……
下一秒，她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响。
怎么会，元首不是卧病在床……
门后出现的面孔让赵栎大脑宕机，只能愣愣看着对方走出来，朝自己偏头，然后抖开掌心的纸卷。
“请多指教，新同事？”
赵栎眼神聚焦在那行加粗的小字：“异能……总务处？”
“这是我的决定。”尚未关闭的门内，传来苍老的话音，“简初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执行秘密任务，现在，是时候让她回到我们中间来了。”
赵栎只觉得荒唐，她甚至怀疑元首是不是被这个含笑的年轻人控制了。
“关于康家及其党羽的调查，异能总务处即日全权接管，公共安全部、中庭协会、特战中心全力配合。”老人咳嗽了两声，“没问题的话，我想安静一会。”
“我……”赵栎喉头滚动，“明白了。”
她紧盯着简初，似乎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却只瞧见两个年轻人“眉来眼去”。
“咳咳。”她清清嗓子，“虽然有了任命文件，但这件事会遇到很大的阻力，你不清楚情况，现在的总务处被康家把持，他们不会轻易交出权力的。”
简初耸耸肩：“那些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公共安全部会站在我这边吗？”
赵栎的胸廓微微起伏，眼神从简初转到傅燃，瞬间意识到面前两个人竟然已经统一战线。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连解释都不需要，就能轻易信任她？
“我不会站在任何人一边。”赵栎转过身，自顾自往外走，“我只会站在公理和正义的一边。”
简初眨眨眼，看着她的背影：“还真是委婉，他们总不会是正义的那一方吧。”
赵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没有永恒的立场，如果哪天你变成了他们，我也不会客气的。”
“所以你站我咯？”简初追了上去。
傅燃无奈笑笑，只能跟着她快步向前。
“听不懂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