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永兴坊太真遗物
永兴坊的灯火,是将盛唐的胡风与市井的炊烟熬成一锅蜜色的光,稠稠地浇在青砖灰瓦上。露琪亚站在“摔碗酒”的摊前,盯着那摞粗糙的土陶碗,深紫色瞳孔里映出酒旗上狂草写的“五谷魂”。一护已经端起一碗浊米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碗沿晃荡,漾出甜醪糟与高粱混合的、近乎粗野的香气。
“据说摔碎烦恼,岁岁平安。”他学着前面旅人的样子,将酒一饮而尽。那酒初入口温甜,滑过喉咙后却腾起一团灼热的火,直冲额角。橘发青年皱了皱眉,随即扬起手臂——
“等等。”露琪亚忽然按住他的腕子,“在尸魂界,器物也有灵。这般摔了……”
话音未落,一护已脱手将碗砸向地面专设的石槽。
“哐啷——!”一声清越又痛快的脆响,土陶碗炸裂成无数不规则的小片,向四周迸散。那声音干脆利落,毫无缠绵,仿佛真有什么看不见的郁结也随之碎开。
露琪亚微微一怔,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又看看一护瞬间舒展开的眉眼,忽然明白了什么。她默默端起下一碗,学着他的样子仰头饮尽。酒气熏得她眼眶微热,她用力将碗摔下。
“哐啷!”又是一声。这次她摔得比他更用力,碎片溅得更远,像是把青龙寺塔下的瘴气、碑林碑文的纠缠、还有曾经体内那若有若无的崩玉共鸣,都一齐摔了出去。两人对视,忽然在喧嚣的人声中无声地笑了起来。碗的破碎,原来也可以是如此痛快淋漓的“圆满”。
转身便是子长煎饼的摊子。摊上面浆被刮出近乎透明的圆,瞬间凝结成纱,边缘微微焦黄卷起。老师傅用铁尺轻巧一挑,那“纱”便飞起,稳稳落在案上,薄如宣纸,透亮莹润。卷入切得极细的豆腐干、肘花肉丝和清爽的豆芽,再刷一层秘制的辣子醋水,卷成紧紧的一筒。
露琪亚接过,小心咬下。煎饼皮薄而韧,带着谷物最本真的焦香,内里的馅料咸香爽脆,而那抹酸辣汁更是点睛之笔,瞬间激活了所有味蕾。她吃得眼睛微眯,忽然低声说:“比朽木家宴席上的鲷鱼刺身有趣。”
一护正被辣得吸气,闻言挑眉:“回去说给白哉大哥听?”
“你可以试试。”露琪亚慢条斯理地又咬一口,“看是你的天锁斩月快,还是他的千本樱景严快。”
隔壁柞水洋芋糍粑的木槌声“砰砰”作响,沉重而富有节奏。石臼里蒸熟的洋芋被反复捶打,逐渐融为一体,变得晶莹剔透,柔韧绵长。老板娘用沾了凉水的手飞快揪下一团,扯开,丢进滚着酸菜、辣椒和骨汤的粗陶碗里。糍粑在红亮的汤中微微颤动,像一块温润的玉。
他们捧着碗,在喧闹的灯下寻了处角落坐下。一护夹起一块,那糍粑柔韧到筷子几乎夹不断,入口却无比软糯,洋芋的质朴甘甜与酸辣滚烫的汤汁形成奇妙的对比,从舌尖一路暖到胃里。这是一种截然不同于精致和食的、充满土地力量的饱足感。
“像志波空鹤煮的……某种改造魂魄杂烩。”一护含糊地评价,额角渗出细汗。
露琪亚小口吃着,热气氤氲了她的侧脸。她看着碗中沉沉浮浮的糍粑,忽然轻声说:“现世的人,把力气和心意,都这样实实在在地做进食物里了。”就像那些捶打,那些研磨,那些在滚烫鏊子上瞬间的凝结。没有鬼道的光华,没有斩魄刀的锋芒,却自有一种让人安顿下来的力量。
一护停下筷子,望着灯火阑珊处隐约可见的古城墙轮廓。“啊。”他应了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叹息。灵压感知的边缘,似乎有极淡的、属于虚的波动一闪而过,却很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与浓烈的食物香气里,再也寻不见。或许,那只是错觉。
露琪亚注视着了一眼那堆叠如小山的碎碗。每一片不规则的反光里,都盛着一点点破碎的灯火,一点点消散的酒意,和无数个平凡而炽热的愿望。她忽然觉得,蓝染所追寻的“镜花水月”,或许远不如眼前这一地真实的狼藉来得温暖动人。
她蹲下身,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从碎屑中拾起些什么留作纪念,指尖却突然触到一片与众不同的清凉。那些本该粗粝的碎陶中,有片月牙状的残片正渗出温润的釉光——不是现代化学釉料刺目的亮,而是种仿佛被时光盘熟了的、羊脂般的柔白。
这是一片瓷。约莫掌心大小,边缘是不规则的弧形,显然原本属于某个更精巧的器物。对着坊间红灯笼细看,胎体极薄,迎光能透出淡淡影青,内壁残留着半个胭脂色的拓印纹样:一弯被祥云托着的新月。
卖摔碗酒的老掌柜原本眯着眼靠在藤椅里,此刻忽然坐直了身子。“姑娘好眼力。”他声音沙哑如磨砂陶,“这堆碎碗里,混着前几日收来的‘老窑渣’。这片儿……像是从‘太真供器’上崩下来的。”
“太真?”一护凑过来,灵压感知到残片上附着极微弱的、不同于虚也不似死神的灵子韵律,如同千年月色沉淀成的琥珀。
“杨贵妃,玉环娘娘。入道时法号太真。”老掌柜点燃旱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飘向坊角那株百年槐树,“老辈儿传说,天宝年间有套‘太真祭月’的秘色瓷供器,马嵬坡之变后流散民间。这片瓷,”他用烟杆虚点了下露琪亚手中的残片,“怕是那套器皿里某只玉壶春瓶的颈口。”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残片在露琪亚掌心轻轻颤动起来。她腰间自青骓铃,此刻竟像被月光安抚的潮水,缓缓平复下去。更奇异的是,袖白雪在意识深处发出清越的低吟——不是遇敌的警觉,而是类似在朽木家灵术院接触上古神龛时的肃穆回响。
“掌柜的,这瓷片……”一护试图问清来历。
老人却摆摆手:“我们这儿的东西,样样都有来头。就像这瓷片,该是谁遇上,便是谁的缘分。”他咳嗽两声,重新窝回藤椅阴影里,只剩下烟头明灭,“拿走罢。供器碎了,但‘祭月’的心意没碎。说不定……能照见些你们正在找的东西。”
离开时,露琪亚将瓷片收入怀中贴身的位置。那抹清凉竟能穿透衣料,如一线月光贴在心口,与她灵魂深处某种空洞的共鸣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她回头望去,老掌柜的身影已完全隐在阴影与烟雾中,只有那堆碎陶片在灯笼下泛着千家万户的、寻常的暖光。
露琪亚咀嚼着子长煎饼薄如蝉翼的饼皮,忽然低声说:“祭月的供器……蓝染在《石台孝经》缺字处寻找的,会不会也是某种‘祭祀’的痕迹?”
一护闻言顿住,他思索着现世的文物、尸魂界的秘宝、虚圈的阴谋,这些似乎正在某种更古老的脉络上逐渐拼合。他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捏着煎饼含糊道:“先吃完。不管那是什么……现在先享受这个。”
离开永兴坊前,露琪亚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瓷片被发现的方向。夜风穿过坊门,吹动槐树新发的嫩叶,沙沙声里仿佛夹杂着极遥远的、从钟楼鼓楼处传来的属于《